第一章 恒河古渡几曾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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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大章开始了,这次还是大章节开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李贺《李凭箜篌引》
在距离辽东万里之遥的印度洋上,一支自胡格利河口出发的桨帆船船队正懒洋洋地在近岸行驶,这里多变的滩涂使更大的西式船只变得难以靠近,却对这种本地传统造型的海上交通工具格外亲善。
每年自本土来到西印度沿岸的两千余名葡萄牙人中,有六成最终会从‘葡属印度’的果阿、科钦和达曼-第乌迁徙到东印度沿岸定居。自八十六年前冒险家瓦斯科•达•伽马在阿拉伯商人的向导下来到胡格利并从苏丹马哈茂德•沙阿(Mahmud Shah)那里获得了该地的贸易许可之后,这处混乱与秩序交织的三角洲便成了葡萄牙冒险家的向往之地。
西岸那些完全按照欧洲社区模样建立起来的城市与要塞,无论是在葡萄牙和西班牙帝国的官员管理之下,还是由土生葡人的市政委员会负责治理,似乎都比不上胡格利这座东岸定居点的独特魅力,即便这处三角洲始终有着潮湿闷热的气候、肆虐无忌的疾疫与喜怒无常的风暴。
作为孟加拉布尔舒特王国(注:胡格利河中下游由婆罗门贵族联盟统治的印度教土邦王国,在胡格利河两岸形成有大量商业社区,名义上臣服于莫卧儿帝国)的核心统治区,此地拥有数千年的丰富遗存。
此地自十四世纪便以商贸繁盛著称,本地的黄麻,来自古吉拉特和科罗曼德尔海岸(乌木海岸)的棉布与靛蓝,暹罗与缅甸的稻米及中国的茶叶都在此地交易。
二十三年前,在莫卧儿帝国前任皇帝阿克巴陛下的首肯下,葡萄牙船长佩德罗•塔瓦雷斯选择了在胡格利河西岸建立武装商站与要塞,它成为葡萄牙人在孟加拉湾的第一个定居点,并在城北的班德尔建造了一座修道院和一座教堂,如今这里已拥有超过五千之数的来自欧洲及土生的二代葡萄牙人。
胡格利要塞的建立,得益于特殊的历史阶段。当志在四方的莫卧儿帝国沿着恒河攻入孟加拉三角洲时,急需借助各种力量稳定其刚刚在边疆建立起的松散统治。同为外来户的葡萄牙人,便因自己在贸易、科技和军事上的才能,受到皇帝的青睐。
在皇帝的特许下,原本较为独立的两个葡萄牙移民小镇,被合并为规模更大的设防要塞。这样不仅有利于瓦解本地土邦的抵抗,也为强化其与帝国核心的经济联系而做出了更好的安排。
如此一来,大批来自南洋群岛的货物就可以通过马六甲海峡直接运抵孟加拉湾,再通过胡格利的商贸港口和恒河水系,转向帝国掌控的北印度内陆通道,最终汇聚到阿格拉。而葡萄牙人每年上缴的丰厚赋税,更成为地方财政收入的重要补充。
因此,对于葡萄牙人在此地的肆意妄为,阿克巴陛下反而乐见其成,无论是掠夺土著奴隶还是收容为避战乱而自阿拉干王国(建立在缅甸阿拉干山脉以西的地方政权,大抵范围在今缅甸若开邦境内,国都在妙乌城:Mrauk U,也作谬杭)而来的缅甸流人,对帝国的统治并无威胁,反而对地方势力的瓦解起到了推波助澜之效。而当阿克巴的儿子贾汉吉尔继位之后,这种政策依然得以延续,也许这也是如此多自本土而来的葡萄牙人对胡格利趋之若鹜的缘故。
对于那些富有‘冒险精神’的葡萄牙水手来说,比起果阿和科钦的典型‘葡属印度’秩序,孟加拉湾的港口往往意味着混乱与机遇,胡格利要塞及周边的五千多居民和更广泛地区的近十万印度教徒与穆斯林商人中充斥着投机商与冒险者,他们可能会在一些日子做着正经生意,但也会在许多时候选择无本的买卖,尤其是那些葡萄牙佣兵,在雨季之外的大多数时间,他们只为出价最高的‘绅士’服务。
就如这支船队一样,由葡萄牙人、穆斯林、印度教徒和缅甸流亡者临时拼凑的‘舰队’,他们的目标是来自东南方向妙乌的一队中国海船。
据来自东面不远的吉大港消息,这支目前应已自阿拉干王国的首都再次起航的船队,前不久正在妙乌进行贸易与补给,而还有一些消息指出,他们也曾在沙廉(今仰光南方一处港口)和马都八(即马达班)出现,船队由三艘有着漂亮修长船身的大帆船组成,每艘船都不会比西班牙帝国横跨大洋的盖伦船更小,而且还有确切的消息提示,这些船使用的居然不是中式的硬帆。其中不止一位来自当地的探子保证,船上满载着不可思议的澳洲货物,澳洲货在最近两年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这片海域,不仅吸引了众多商人的目光,也很快成为最新的财富象征。
此处有两个显而易见的重点似乎被葡萄牙人抓住了,一则是马六甲海峡以东似乎还没有正式的澳洲货物代理商人,零星出现的货物多是被南洋人以及一小部分单干的欧洲商队带到这边;二则是这些带着澳洲货物的中国商船恐怕并未向任何沿途的帝国‘军事据点’购买过海军贸易许可证,纵然如今葡萄牙已并入了西班牙帝国,但并不妨碍来自西南欧的上帝之子们继续在海上行驶这种权利,需知即便是莫卧儿帝国的皇帝,也要为朝圣的海船购买这种许可,以保证航行安全。换言之,在葡萄牙人眼中,攻击一支没有葡萄牙海军保护的船队并无法律上的担忧,即便这些葡萄牙人只是一群海盗。
当然,事情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些大船就是澳洲人的船队,澳洲人在南洋击败荷兰人并占据安南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据说这群奇怪的海商靠着他们的各种神奇商品赚得盆满钵满,且还拥有战力强悍的佣兵以及威力可怖的火器,凡此种种更有来自澳门耶稣会的各种信件加以印证。
但对于此时的通信效力而言,这一切还都只是传说,至少光从妙乌传来的消息很难判断这次来的船队有多大可能就是澳洲人,奇怪大帆船的信息甚至只是来自加拉丹河口波基岛上的渔民,因为中国人通过细小的水道进入被红树林与沼泽湖泊包围的妙乌贸易,使用的都是更加便捷小巧的划艇,至于那些中国商人的形貌描述,则更加语焉不详,毕竟在这个全年气温都高于欧洲最炎热夏日的国度,很难通过一个商人入乡随俗的装束去细分他在种族属性以外的具体身份。
这支私掠舰队的指挥官卡洛斯已经暗下决心,这队据称是中国人组成的商船队伍底细不明,若是澳洲人的舰队自然要谨慎应对,但只是普通商船的话,则不妨碍他们发一笔横财。若大船上真满载着贵重的货物和交易所得,那无疑是雨季来临前最好的收获。不过这一趟他也并不打算走空,这支舰队有着此地许多贵族与大座商的投资,是以船上也装着本地特产的黄麻与靛蓝,若是不能成事,去沙廉(今仰光南港口)换些军火也是好的。
同样的想法也出现在相隔不远吉大港的葡萄牙佣兵中,他们也得到了相似的消息,一支与卡洛斯的舰队差不多规模的船队此时同样正在出港,即将往东转向,沿着海岸寻找心中的猎物,与卡洛斯不同,这支近三百人组成的舰队除了水手以外多数都是葡萄牙人,由两艘葡萄牙式帆船组成。
吉大港原是一处渔村,自七世纪以来开始成为连接阿拉伯世界与南方海洋的商港,西元1340年被索拿贡城的苏丹法赫鲁丁•穆巴拉克•沙阿(Fakhruddin Mubarak Shah)征服后,便成为孟加拉苏丹国的贸易之都。他一直是此地中世以来与中国、南洋、南印度、中东和东非进行海上交易的枢纽,以本地所产珍珠、丝绸、金银、马匹和火药而闻名,此外该地也是周边最为重要的造船中心。
孟加拉苏丹国在十六世纪初期国势渐衰,于是原本臣服于其的阿拉干人乘势向西侵占了吉大港,并于1531年宣布独立,阿拉干王国建国后,孟加拉苏丹国失去了对吉大港的最后一丝控制。这种改变的地缘政治格局使葡萄牙人可以不受阻碍地掌控吉大港的贸易近一个世纪,在那里常驻着一支不受葡萄牙官方控制的近千人的军事力量,而此时出现的这支舰队的水手便来自其中。
如果说胡格利是如今莫卧儿帝国在他东方边疆的经济利益所在,那吉大港无疑则是阿拉干人更为重要的商业口岸,无论是与莫卧儿帝国争夺恒河口的冲击平原,还是对抗日渐咄咄逼人的东吁王朝,阿拉干人都需要此地带来的无尽财富,而葡萄牙佣兵则始终在其中扮演着助手与背叛者的双重角色。
卡洛斯伸手在空中挥了挥,感受着印度洋上的咸湿海风,在舰队完成最后一次转向后,他发现了来自吉大港的‘军舰’,经过一番交涉,这个临时形成的松散‘海盗联盟’汇合一处,踏上前往猎场的航线。
…………
自上一次在巴达维亚的大战之后,荷兰人在普利卡特与马苏利帕特南的据点早已因为在东亚存在的迅速消逝而名存实亡,但这两处据点都还在印度半岛南部,距离元老院在南洋的核心区域过于遥远,所谓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行消散,以荷兰东印度公司此时在海上的实力也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除了穿越集团还真无别家海上势力能对这些存在造成威胁,就在巴达维亚被元老院攻占的当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印度洋的几支舰队甚至还发起了一次针对吉大港和锡兰(今斯里兰卡)岛上葡萄牙军事据点的大规模攻击行动。
至于盘踞在印度北部的那个庞大帝国,对于发生在南印度的事情也是多半没有兴趣的,毕竟这些来自海上的殖民者,在显而易见的当下,对于帝国经济甚至是颇有助益的,至于他们在‘边疆’对那些达罗毗荼人的所作所为,则不会在皇帝陛下的考量之中。
是以,此番元老院西进的‘武装侦查舰队’自过了马六甲海峡后便转向了丹那沙 林(Tenasserim,今缅甸的德林达依省,地处马来半岛蜂腰部西侧,明永乐间敕封大古剌军民宣慰司,隶于云南布政司,宣德后未修贡)西面航线直抵安达曼群岛,按照元老院档案,此时安达曼群岛上的实际人口恐怕不到万人,且分布在周边若干大小岛屿之中。
一个月前,西进支队队长,都指挥使李亚霖率领船队抵达中安达曼的一处海湾,这里是一处天然良港,也是后世印度在安达曼群岛的首府——布莱尔港——的所在。
此地如今被元老院命名为泊来,伏波军在此建起了一座可供百人驻守的要塞以及配套的港口,又留下了五十名战士与许多物资驻守,以防当地被称作晏陀蛮的土著侵袭。
当然这处堡垒不过是一期工程,未来此地的战略作用不会稍弱于马六甲海峡,是北接缅甸,南控苏门答腊的战略支点。
那之后大队人马才重又北上缅甸,做出一副寻常船队走沿海航线往北印度贸易的模样,中间还一度将行程放得极慢,乃是利用贸易之便考察沿途社情民情及进行水文地理测量。
当然,作为遍布孟加拉湾的海盗网络而言,船队的行动早非是一桩秘密了,也是李亚霖不认为这片海域的势力能够对船队造成多么大的威胁才会如此招摇。至于印度洋周边局势,至少元老院对纸面上的情况了解还是足够清楚的。
此时船队一路往西北顺流而去,而李亚霖也有闲暇在作战室与一众元老研究起当前形势。
作战室中难得放上了压舱底的冰块和美味饮品,这在长途航海中都是难得地享受。
李亚霖作为这支船队的最高负责人,此刻正指着墙上的一副地图侃侃而谈,手中还拿着一本厚厚书册,乃是这些时日整理的沿途情况,而房中的其他元老也都在热烈地参与讨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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