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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十方救时出群才(三)


  第五十五章  十方救时出群才(三)
  杨元喜尚没到,派去杭州的人先回来了,巡抚衙门的事情原本并不好打问,也难得刘一焜已经离任,那赞画却并没跟着刘相公回江西老家,而是在杭州盘桓。郭增福的人这才拐弯抹角探到了实情,原来那帖子给一二百两银子就能买到,这让郭东主的心又安了不少。看来胡八荣的背景并没有想象中的奢遮,有钱倒是真的,但从他要花钱买名帖来看,恐怕也不是什么大有来历之人,与徐光启的关系也说不得只是给外人做样,毕竟那位徐相公可是小门小户的出身,眼孔未必能有多大的。
  到了下午用过了午饭,郭增福稍事歇息了片刻,管家进来通报说杨元喜终于来了。
  梳洗了一番,郭老爷来到正厅见人。
  杨元喜是个三十来岁的瘦削汉子,祖籍定海,如今家在乌泥泾,是本地的一个泼皮。
  此人穿戴倒是齐整,不知底细的粗看上去更像个跑外的经济,但却是一副四顾无暇绝不安分的模样。他见郭增福出来,深拜了一揖。此人手下现跟着一伙帮闲,平日里就盘踞在乌泥泾的先棉祠中。乌泥泾这些年因为河道淤塞渐渐不如周边的县镇,那先棉祠本是供奉的黄道婆,如今也已荒废,便成了一些落魄织工和他这等泼皮的落脚处,那里倒是离着上海县城不远,是个不错的地方。
  德云堂平日发些闲散钱粮给这些泼皮,算是养在手中的一招暗手,花季跟着经济和那些放债的大户下乡恐唬棉农,需要时也会帮德云堂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也是郭增福虽然没有太过奢遮的后台这些年却能在松江府混得风生水起的一大原因。
  “元喜,伊明日选几个周正的手下,去万通行那边应募做工。”郭增福说话悠闲,也没有如场面上一般绷着官话,一口松江的乡谈让人觉得亲切,“要他们卖些苦劳,辛苦个月余就该有效了,到时老爷我还有重赏。”
  说完他将手中抛出一个钱袋,杨元喜赶紧接着,粗一掂量,至少有五六十两,不禁心中欢喜。
  “这些银子你先散下去,该如何做丁管事自会教你。”
  “小人省得。”杨元喜眉开眼笑道,然而又假意为难起来,“只是这招工得有铺保,恐怕做不得伪。”
  “铺保的事自不用你去操心,只管将人找好,给收拾得爽利些免得被看出破绽。”
  “只是置装洗理还需要些银子。”杨元喜眼珠乱转,显然又将这当做了捞银子的机会。
  郭增福白了他一眼,看着杨元喜手中的钱袋哼声道:“应募个伙计用得了多少置装,先从这里面出,你的银子事后再另给开发。”
  行首的话给泼皮头子吃了定心丸,杨元喜应了声喏欢天喜地去了。
  看着杨元喜跳脱的背影,郭增福心中还不托底,他当即又让管事去将松江周边的几家东主召集了起来。
  等布行的人聚齐已是第二日上午。
  “不知今日行首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众人正有些拿捏不准,便有性急的已经问了起来。
  “也没有别的事体,就是请诸位来商议一下今年这收棉的事情。”  
  董家、徐家因为就在华亭不好得罪德云堂,但青浦蔡家的大柜听了便马上抱怨道,“有什么好商量的?原本各处水柜、湖闸我等都按先前所定打点了人手,卡死了北棉来路,可行首后来又让我们放行,将那些贩棉的全都引去了万通行不说,各家还都私下放出了好些手中的存棉,说是要行个欲擒故纵的手段。可现在眼看就要开织,棉却让他家收去不少,我还想问问行首到底是何打算。”
  “这主意是我出的不假,不过各家好歹也赚了不少,二两二一担的价钱往年上哪找去?这一到手就是五钱银子的利,还不用劳动脚钱。”
  “可今年要是缺了布,明年又当如何?各家可都是早早就定了单子的,那些织工也不是白养。天家说要废矿税监,可也没说过要废了苏杭织造,北方战事紧,今年的加派比往年还要多些,总不能让下面的人都去吃风罢。”又有人抱怨道,听口气显然是与官营织厂牵连颇深。
  华亭本地的几家却有些担忧,“是这,我听从南洋回来的人说,那澳洲人占据了吕宋,在那里广设织坊,北方贩的澳洲布听说都是海上
  运去的,若是再让他们将棉花给运了走又在吕宋纺成布,那明年这生意也不用做了。”
  也有老谋深算的,“关起门来说句实话,这澳洲布若论品质与我们松江布也差不了多少,但价格未免便宜得过了头,若是二两二一担收的棉他们织布还有赚头,那的确是不成了。我有个侄子常年跑海,我已托了他去一趟吕宋,好生查访一番这澳洲人究竟是用了何种法子织出如此廉价的布,或许能学了来也就一劳永逸了。”
  “吕宋隔着天远地远,等你侄子回来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关键是眼下火烧眉毛。”又有人泼起凉水。
  “放心,万通行的棉花出不了洋。”此时郭增福才忽然大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他身旁一位中年闻言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我听说前些日子万通行的一艘运棉船在苏州洋上被歹人劫了,难不成也是郭行首的安排?”
  “胡说什么,那是胡八自己行事乖张,不知惹到了哪里的忌惮,不过眼下时机倒是成了,今日召集诸位来就是要说,各家回去后就可以安排收棉了。”
  “收棉?如今的行情可是让万通行拉得高了,如何收?总不能亏着做。”
  “要想不亏,自然是降价收。”
  “降价?”众东主一副看笑话的表情看着郭增福,也有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对,每担一两五,将前些日子放出去的再收回来,还要赚上一笔。”郭增福言语中透着自信,“老夫不妨与你们明说,万通行的银子快见底了。”
  “这是哪里来的消息?我可听说如今那边热闹得很。”有人想要反驳。
  “他家的跑外在黑市上找头寸的事情自然不会嚷得满松江知道,但却瞒不过老夫。”
  “此事当真?”其他几人这才惊了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反正德云堂过几日就会重新将开秤的招子挂出来,不过这几日别指望能够收到多少,只要撺掇着那些花贩子到万通行去闹便好,等万通行一垮那些个见利忘义的我这都记着一本账,事了后好歹要给点教训的。”他又道,“回去后都与自家底下放债的大户头传出话去,把那些棉农的债逼得紧些,紧着让他们一起去闹事。”
  万通行暂停了收棉,转而用更为温和的手段收买人心,这是露怯。只是从私心论,郭增福是有心吞了万通行的产业,不过那是打垮胡八荣之后的从长计议,至少要等他派往广东的人回来再说,毕竟听胡八荣的口气,万通行的广州总号可是背景不小的样子,这让郭行首在处置胡站长一众上略有犹疑,但也只是略微而已。至少在他想来,最多三五日内,银根不继的万通行就该跪地求饶了。
  各家见郭增福如此布置,似乎都放心不少,纷纷应允回去后便开始低价收棉。
  …………
  万通行暂停收棉已经五天,但柜房外等待收购的货主依然络绎不绝,苏松地方,光是棉布一项,往年都是上百万两的交易金额,加上丝货的话,更是上千万两。虽说大宗的交割早已完成,但光是这各家漏出来的一点份额也足以让万通行有些吃不消了。
  去年还好,有西班牙盖伦船的白银打底,但澳洲布生产出来都是销往北方,还有小部分是通过中间渠道运往美洲,上海万通行除了依靠奢侈品经营找补些外今年并无多少现银回流,这也是眼下银根吃紧的根源,说白了便是元老院本没想到‘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句话这么快便应在了自家身上。
  今年虽说首长们增加了收购数量,但真要论起澳洲布对松江布的冲击也还在北方,除非这产量再增加个几倍。
  此时整个松江地方,一年的皮棉,也即是所谓籽棉产量总在七十五万担上下,松江一府便有超过二十万台织机日夜纺织,一年倒有近三百天都在不停织布,每年棉花产量中的五十万担都会在本地织成各色棉布,总数以民尺计算少说有四千万匹。其他的皮棉则会销往闽北和南京等地,不足的再以北棉相继。
  而吕宋的棉纺厂去年的产量不到百万匹,只是多数投在北方看着才比较扎眼。而今年虽说产能大增,但按之前采购的定额来算也不过只能织得三百多万匹而已,要想彻底将江南产能取而代之,五年计划并非胡说,这也是澳洲布的质量与价格的确
  让江南布行忌惮了,不然若是低调些前两年从余棉中分到一块不算难事,至少头一年万通行就是如此去做的,而今年更算花钱买了个教训。
  这其间胡八荣的消息也不闭塞,因为负责情报的缘故澳宋治下的各处,治理进度也多少知道一些。
  而于棉花一项,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地理条件,如今除了新拓的大洋洲外,澳宋治下尚没有如江南这等适合大量棉花种植的稳固统治区域。棉花喜光热,种植需昼夜温差要大,但在开花授粉之时却又最忌多雨,这正是南洋最大的问题,且就算是琼州也只有内陆黎民之地才适合小范围种植,黎母山南麓靠近三亚的地方如今便开垦了不少棉田,甚至三亚自己就在组织新附的黎民织布,只是规模不及吕宋而已,而出产也更多针对的是安南等地,加之潘大熙也极力维护,这才没有引起广东多少关注。
  但终究成不得大气候,是以吕宋的纺织业短时间内还是只能依靠从大陆进口原棉,至少要两三年时间,等大洋洲的棉花大量出产才能摆脱这一产业格局,而这也需要人口的输入。
  至于北边,胡八荣只知道伏波军要在辽东和朝鲜方向有所布局,攻占琉球也是其中一环,但更为具体的战略安排便不是他这层面能够知悉的了。
  眼下他还得将精力放在应对棉贩花农上,这些小户虽然没什么背景只能死守,但要命的却是只要现银交易,连用折子记账都不可行,又都认准了万通行前段日子的高行情不愿离开。
  为此这几日柜上不仅没有少人,反倒还在招募本地的支应,为的也是要平抚货主们的情绪。
  “外面情形如何?”后院只剩两人独处时,胡八荣问起胡海。
  “还是没有散,这两日人聚得多了,谣言也传得多,总是没什么好话。”胡海砸吧着嘴道,“如今松江府地面起码还有两三万担的棉花等着收,恐怕一半的货都在我们这里,这也是如今别家都暂缓了,虽然我们也停了下来,但来都来了,想来他们也不会轻易挪动,总要再有个十天半月才肯散去。”
  其实按照元老院的计划,这些棉花已经超出了先前的预期,就算是敞开收购,再有个一万担也就足够交差了,不过若真是银子充裕,再多收个一两万石也不是坏事,问题只在没钱。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只是怕夜长梦多,这群人中可不光只有货主。”胡八荣的担忧不无道理,一些事情本就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风,总有些言语乱传出来。
  胡站长的意思胡海哪里能不明白,他这几日也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关注着人群,好在新设的海澜堂开始招募工人,粥棚也在正常运转。
  但人聚集得如此之多,胡海还是希望能够纾解,“站长,有一事先前与柜上商议过,尚未与你说。”
  “何事?”
  “我想,如今既然那些布行都压低了价开秤,我们不妨也将价格压下去,只要价格压下去,加上速度上拿捏些分寸,总比现在这样要好,渐渐也能让一些不甘心的到别家去碰碰运气。”
  胡海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伙计连跌带撞跑了进来,“东家……出……出事了……”
  【参考文献】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罪惟录•经济诸臣列传》
  6、《明史•徐光启传》
  7、《贰臣传》
  8、《本草纲目》李时珍
  9、《渭崖文集》霍韬
          10、《宛署杂记》沈榜
          11、《工部厂库须知》
          12、《万历会计录》王国光、张学颜
          13、《京营官军食粮则例》
          14、《中国货币史》彭信威
          15、《菽园杂记》陆容
          16、《见闻杂记》李乐
  17、《明史•卷二百四十•列传第一百二十八》
  18、《金陵琐事》周晖
  19、《明清上海地区棉花及棉布产量的估计》侯杨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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