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近在眼前

两个人回到酒店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

        林静夜并没醉，反而有种越喝越清醒的架势。

        陆离架着他回去后，原本有些担心他是否会像前一天那样，借着酒劲扑在自己床上闹个不休。

        但林静夜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地脱衣服，安静地走进浴室，安静地洗澡。然后一个人上床睡了。

        陆离看着他的动作，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当林静夜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坐在床边时，陆离才说出了两人回房后的第一句话。

        “学长，”陆离说，“我和朋友明天想去帝都中心转转，还缺个向导，想问问你愿意吗？”

        林静夜愣了愣。陆离又补充道：“我看过天气预报，明天的太阳很好。”

        听到这句，林静夜颇为诧异地抬眼，迎上了一双真诚的、琥珀色的眼睛。

        “……好。”林静夜点点头，随后又恢复了先前的笑容，“但要说好，睡到自然醒才出发哦。”

        -

        帝都是华国首都，历史悠久，名胜古迹诸多。

        由于生物钟作用，即使前夜喝了酒又睡得晚，两人依旧醒的不晚，八点钟就准时出门，朝着市中心的景区出发。

        古迹是前朝宫殿，占地庞大，朱墙青砖琉璃瓦。甫一步入，令人顿生梦回百年前之感。

        看到旁边有出租古装拍照的，柳满清兴致勃勃，拽着陆离就跑了过去。林静夜也很有兴致，当即加入，和两人一起在宫墙边上拍起了照片。

        租来的古装中，女子是唐代的齐胸襦裙，而两套男装都是魏晋风的晋制交领广袖汉服，色彩素雅清新。不过，由于陆离是一头金发，长相又混血，看起来更像穿上华国服饰的外国使者。而林静夜则分外合适，用木簪将长发随意一勾，瘦削身形恰与身上的天青色宽袖长衫契合，再配上竹林背景，自有一副“名士自风流”之感。

        柳满清则没那么满意。她前凸后翘，穿现代服饰本是十分性感的身材，但穿上唐代襦裙后，显得有些圆润。

        拍照摊上的老板娘边帮她画眉，边说：“哎呀，那时候都是以胖为美的嘛。像你这样的美女，估计都能跟杨贵妃争个高下了……”

        老板娘做生意多年，一副亲切口吻，很快就把柳满清哄得重新展颜。

        时值秋中，宫殿周围的御园中，许多桂树都已开花，十几米外都能闻到阵阵清香。几人便到桂花旁取景色又拍，单人的，几人的，各拍几张，又转到下一处景上再拍。一路兜兜转转，柳满清还试着学宫斗剧看来的说辞，同他们说话。未曾想林静夜也能张口就来，一口一句“小主”“姐姐”，连腔调都能学个十之八九。

        柳满清发觉棋逢对手，便又来了兴致，和他用《甄嬛传》中的台词对线，像模像样互演了一路。到后来，拍摄结束的时候，老板娘都弯着眼说要给他们打折，原因无他，从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客人，心情太好，便想打折。

        “下次再来玩哈！”老板娘收了钱后，笑眯眯地跟他们招手，“你们几个都是帅哥美女，阿姨很喜欢的！”

        “好嘞，”林静夜笑得很讨喜，“下次再来，一定还来姐姐这里拍照！”

        一句“姐姐”，又让老板娘喜笑颜开，又给他们去了个零头。

        告别老板娘后，林静夜朝他们走来，挥了挥手中的一沓洗好的照片，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陆离从没见过如此八面玲珑会说话的人，心里对他的印象又更深了一些。

        -

        半日毕竟短暂，很快到了临别之刻。

        林静夜说自己比较闲，于是陪他们两人一起去了机场。

        坐在的士上时，林静夜问起他们两人未来的打算。

        “我大概……是回老家做老师吧。”柳满清苦笑了一下，率先开口，“高考结束的时候，我和教育局签了免费师范生的政策，毕业就得回去。不然就是违约。”

        陆离愣了愣，他从没听柳满清说起过这件事。在他眼里，柳满清一直行事潇洒、目光望天下，给人一种未来会留在大城市叱咤职场的姿态。

        柳满清说完后，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陆离身上。

        “我……”陆离偏过头，看向窗外。

        “我想再等等，看看有没有更多可能。”

        -

        林静夜最终在高铁站门口与他们分别。

        从帝都往s市的回程高铁上，陆离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觉得这两天半的旅途像梦一般，经历了许多离自己原本生活十分遥远的事，甚至有种双脚悬浮的不真切之感。

        生活在大城市，在不久之前，还是他通过网络和电视了解、藏在心中的一种梦。

        说白了，大城或小镇，出去或留下，不过是陌生和熟悉间的区别。无论到了哪里，最终都可能落于“围城”问题之中：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

        倘若没有网络，没有渠道知道外部的广阔世界，或许他永远没有机会去做一些遥远的梦，但同样，也不会为自己无法实现梦想而感到无力痛苦。有得必有失，人生种种，或许不过如此。

        陆离小时候很喜欢看书。父母不让看电视，他便用看书打发时间。看的多了，自己也想写上两笔。后来随着二次元风行之潮，眼中世界由文字逐渐延展，成为二维图像铺满的烂漫世界。幻想之种埋入脑中，便如于瑰丽星空中漫溯，一人独揽一整片星空的浪漫。

        那种浪漫太过美好，以至于他觉得，必须要将这世界讲出来，让更多人看见星空的璀璨。

        正是这种分享欲和幼稚的浪漫，支持着他一直写下去，不在乎是否被权威所认可。毕竟，即使只有一个人能认同，也能说明他的成功。

        但是，把浪漫理想挪进现实，却又不得不考虑面包的问题。

        陆离的父亲思想相对传统，是农村出身，后来在城里打工并安家落户的。他的价值观和南方农村的传统观念相仿，有些重男轻女，极为重视子嗣传承。

        最初，他妈怀陆离他哥的时候，曾经很爱吃辣。民间有种说法，“酸男辣女”，所以当时邻居都说他妈要生个女娃。当时他爸就黑了脸，闭门谢客，又催着他妈去做妇科检查，直到发现是男孩儿才放下心来。

        但因这件事，他妈从此心里有了芥蒂。

        后来过了四年，他妈又怀上了陆离，家中又添了一枚男丁。这事把陆离他爸高兴坏了，甚至摆了席来庆祝。

        陆离他妈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教育孩子别有一套。陆离他爸在外工作，常常忙得脚不沾地，一星期也回不了几次家。因此，陆家兄弟俩从小都跟母亲更亲，也更听母亲的话。

        陆离他哥叫陆延，从小学开始，就显得比街坊其他孩子聪明些。从小到大，几乎回回第一名，尤其擅长理科，最终高考也考上了全国top2的大学，并遵从父亲的意愿读了金融系。

        和陆延相比，陆离就显得格外叛逆了。

        陆延喜欢数学，陆离很讨厌；陆延很听父亲的话，陆离向来爱跟他爹顶嘴；陆延喜欢古典乐，陆离却喜欢朋克摇滚；陆延长得像父亲，浓眉大眼挺拔帅气，陆离却和母亲相像，眼睛颜色浅，五官像个混血。

        两兄弟走在一起，如果不了解，根本很难联想到这两人是亲兄弟。

        自从四年前陆延高考结束，填了个好专业后，他爸就把目光对准陆离，每次看到他，都要恨铁不成钢地冷哼一声，让他跟他哥好好学学。

        陆离从十六岁开始，就天天往外面跑。放学之后也不直接回家，总是要出去晃荡到晚上，才慢悠悠地回去。有晚自习后，也是翘自习的常客。

        老师曾给他父亲打过电话，让他爹出去把人找回来。但陆离比较机灵，外加在学校里有好兄弟做眼线，总能在东窗事发前及时止损，又翻墙回到学校。

        一来二去，他爹也懒得管他，就随他去了。

        而陆离他妈，对这

        事向来保持旁观态度。她跟陆离说，只要觉得自己所做的没有浪费人生，那就去做，要做好为自己行为所负责的准备。陆离一向很听他妈的话，听到这句，也深以为然。

        于是，在动荡叛逆的青春期里，陆离利用各种偷来的空闲时间，将这座沿海小镇的每一个角落都逛了个遍。

        他看过朝出暮归的渔民，在无人的峡湾角上独自看过日落，曾在爬山时误入别人的婚纱照现场，也曾经在路边救过前爪被车碾伤的小狗。他知道，这个地方拿脚丈量，从东到西，不过那么些地方。也知道，有些梦想，在这个地方不会被承认，有些情感，在这个地方也不会被承认。

        他渴望去远方。去更大的、更包容的地方，去看一看别人梦想实现的地方，去看一看，那些平日生活中根本无法接触的情感，是如何在另一个地方落地生根，获得和普通人相同的幸福的。

        倘若决赛获奖，所有他曾只敢在幻想里描摹的，都将有可能成为现实……

        看着窗外青山渐次向后，云在天的尽头层层叠叠，陆离闭上了眼。

        想象的未来，似乎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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