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游鱼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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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观府西南角小门悄默打开,又关上。
“什么真丢了?”
油灯书房内,为首男人满脸不信。
横肉左右颠着,具是恐慌。
“快去找!!”
他这才明白是黄雀在后。
他不过耍些小聪明,想吞点地盘。
但若真丢了,找不到,那他是必死无疑。
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承担不起。
胡姓男人手抖着笔,写信一封。
快马加鞭寄往海外。
夜里,漕帮的人源源不断出去。
似是在寻找什么,又似无头苍蝇。
一身简装的观澜提着灯笼,来到此处。
她瞧着滞留在这儿的马车,面无表情。
听到观游鱼从出现,搬运时。
年长女人眉头倏地展开,皮笑肉不笑。
坏孩子,
翅膀真的长硬了。
会伙同他人欺骗自己了。
语气轻淡,又随着夜风消散。
观澜乘车马先行,在她们离开后又有几匹人在此停顿。
“……别让我抓到那个反贼”
他骂着句云雾本地脏话,气急败坏。
来者是个年轻小伙子,跟随的皆是些青壮。
相同是灰色短打,腰间扎着一条垂下布匹。
便是本地漕帮。
“小二爷……”
底下一个人捡起遗落在地上的旗帜,被唤小二爷的人立刻怒不可恕,他使劲瞧着那熟悉的旌旗。
“到底是谁?”
小二爷恶狠狠攥着那旗子,恨不能仰天大吼。
一天之内,这批货被换了几回。
把他们漕帮的里外扔在地上踩,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原点。
观澜码头上眺望,看着逐渐扬帆远航的海船轻笑。
“走,回去吧!”
天下海运日夜昌盛,嗡鸣不止。
观游鱼最终还是没耐得住寂寞,她下山翻墙,却发现观澜并不在。
观府上上下下点着的烛光,人没几个。
心生疑惑,
从梁木上跃下,桌上捆腿的大雁惊恐。
“哪里来的驴?”
逃脱危险的畜生去而复返。
观游鱼翻墙出去,就见西门口有一头黑毛驴耳上别着青草,使劲拱着,想进去。
台阶下是被她打晕的门人。
“赶紧走”
观游鱼不悦,立刻把它撵走。
那驴一颠一颠走,皮毛覆盖的脊骨抖动。
观游鱼看着它在转角处消失。
西南角,墙角半露一张骡脸。
畜生阴沉地看着。
直到见一身素袍的女人出现,立刻愉悦涌过去。
下人赶它,它也不走。
摇着尾巴,往观澜身边靠。
观澜解下身上披的斗篷,轻笑“这驴儿怎么通人性似的,倒是比人好……它即有缘便让它跟着吧”
得了意的黑驴当真欢腾起来,踏着蹄儿往院里跑。
深院上空,发出两三下展翅飞腾声。
女人抬头瞧。
等到了厅堂内,桌上只余下一对被砍坏了的镣铐,上面的大雁不见踪迹。
再寻到隔壁室内,墙上挂的利剑早已被盗走。
果然是来了贼。
观澜不高兴,她手狠狠捶着桌椅,关节处被蹭出血斑。
“哼,哪里的小贼,不知天高地厚,当我观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寻花问柳的地方吗?”
寡淡的女人胸腔剧烈浮动,唇角绯红。
旁边的苍翠的竹林一直耸动,埋头吃草料的驴儿见怪不怪。
观游鱼从上面跳下来,从畜生面前走过。
长耳骡背对着翻眼,
现在正值观澜焚香沐浴时。
观游鱼熟练溜进寝室,爬上横梁。
在她等到差不多睡着时,一阵香味弥漫。
观游鱼整个人瞬间清醒起来,这是观澜最爱用的一种焚香。
年长女人披发进来,垂至腰的长发潮湿。
云雾多阴热阴沉,这样的夜里,倒是凉风习习。
观澜打开窗,背对着。
“出来”
她说,带着不容置疑。
姑娘一跃而下,带起清风。
开口便是“你要与人成亲?”
那语气怎么说,
充满了烦恼和不悦。
又像常年酿的陈醋打翻。
“我真想把你藏起来,一直控制你,不听话时就让你吃你最讨厌的草莓!”
她额间青筋若隐若现,艳丽的面容上扬着唇。
观游鱼不只一次这么想过,内心里她一直都想这么做。
瞧瞧那些夸张的街巷流言,什么肮脏东西也敢肖想观澜。
对面姑娘眉眼桀骜又偏执,她半冰冷的笑,因为眼中带着炽烈的盎然,像是迫不及待的尝试。
观游鱼这一副样子无疑是扭曲的。
观澜微愣瞧着她的眉眼,平淡挪开。
“是的,你会给我下药。”
年长女人简单叙述。
而对面女孩却像炸了毛一样,冷哼。
观澜看着她从头红到脖子,怕是多说几句就要蒸熟了。
不忍心眼前姑娘再出糗,难堪。
年轻姑娘脸皮薄。
观澜讪讪闭嘴,心中却无声坚定着:
知道的,自己一直都知道。
观澜内敛的收回视线,低垂瞧地面。
观游鱼曾经给观澜下过药。
她有些想亲亲她,亲亲自己的小孩……
她的游鱼连怎么惩罚别人都不会,这让她未来怎么放心。
可是观澜知道她现在不能,
至少没把那些尾巴揪出来之前,不行。
观澜抬头,
“可是我现在要与人成亲了”
她倚在窗边,斜视婀娜的山峦。
烛火里看,模糊层叠起伏好不美哉。
“无人管你,你可高兴?”
“观游鱼,你愿望终于能实现了。”
观澜轻摇着圆扇,
云雾的女人们都自带一种忧愁和寡淡。
也许是山,也许是水,也许是独有软语的缘故。
脸上的绯红愈消不消,仿佛下一秒就会死灰复燃;观游鱼饱满唇扬起来,“哼,谁信啊观澜……”
姑娘语气里充满讥讽。
谁都会成亲生子,但观澜不会。
“爱信不信,”
观澜指腹缠绕秀发,她坐在小茶几上。
徐徐向下的清茶倒进茶杯里,带着馥郁浓香。
“再说,我有必要骗你吗?”
年长女人视线审视,少年人的面上紧绷着,还带着未消去的圆润和稚气。
观游鱼倔强站立,不服输的看着。
女人敲着桌面,她关节处的伤口还未上药。
“……你知道我不会成亲,可你知不知道那批货不同寻常,是要送给外商的,如今朝廷开放,与外邦开设贸易。”
她语气淡淡,诉说着。
“这批货丢了,我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五十万海货好找,可你不知道外商条件多尖酸刻薄。”
一句话道出多年来如履薄冰的心酸。
“……他们竟要五十万牡蛎,一半公一半母,整斤整俩,我光是派人挑选就花费近半月有余……”
“可笑吧”
观澜托腮嗤笑,“我行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要求……于是朝廷踢皮球似的扔给了云雾观家”
说到这儿,女人低垂眉眼。
她也一度怀疑这是在玩她,直到脑袋上架刀的知府颤颤巍巍拿出圣旨,口述——
这他妈的,外商会不会做生意啊。
淮皇破口大骂,满朝野震惊。
“……且不说还有十万虾米……”
同样分出个雄雌来。
“哪里有这么多时间给我,眼看就要到交货末期”
转而又一谈,
“新来的漕帮说只要我嫁给他……”
女人充满唏嘘,“道理我都懂,阳谋阴谋,可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观澜盯着低眉沉思的观游鱼,声音嘶哑“你走吧,说不定明天官府就派人捉我下狱了……”
“……我大你这么多,反正早晚该死的”
她在用以前自己的话反刺。
观游鱼眼底发红,手攥紧着朝观澜叫嚣“骗鬼去吧,你就知道诓骗我,还五十万海货分个雌雄出来……”
“等明日你未下狱,便等着瞧吧……”
姑娘语气里恶狠狠。
如果不是观游鱼这幅样子太没说服力,观澜差点都信了。
她悠悠喝着茶,“爱信不信”
“你个骗子!”
观游鱼恼羞成怒冲过来,她将观澜推到墙角,撕咬着她艳红的薄唇。
匆忙一吻,
观游鱼眼尾泛红着,可怜又可怕极了。
被压制的观澜指腹勾勒上面人的眉眼,观游鱼乖巧半阖。
“……你才是个骗子,你故意冲过来吻我”
年长女人嘴里言之凿凿,在她手下的姑娘眼睫颤动,一把抓过女人作乱,扫荡眼尾的手。
因为长久的劳作,观澜掌心很粗。
却对观游鱼来说异常有安全感。
“……哼,是你先语言激怒我的,是你想让我亲你”
她的嘴硬和她出色的容貌一样。
观游鱼把女人的手垫在下巴处,似乎轻轻擦过下唇瓣。
观澜托着姑娘的脑袋,灯光下,
眉眼熠熠发光。
“我说我死了,你是不是又要难过到哭?”
周围空气稠密不散,如同云雾的白日天。
她怜爱地想凑近女子眼尾,被观游鱼甩开。
“滚开,讨厌死了”
姑娘再度恼羞成怒,提剑要走。
观澜总爱拿她爱哭事取笑她。
身后传来一下闷声,“游鱼,你把我手弄疼了”
她捂着自己原先受伤的手,颦蹙。
前面逃开的观游鱼顿住,她最受不了水乡女人似撒娇的语调。
门外是熙熙攘攘的推搡声,有人大喝官府捉人。
听到这话的观游鱼似当头一棒,满脸愕然,她立刻扭头去看。
目光幽幽地盯着对面女人。
“都告诉你了,我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富商又怎么与朝廷对抗,可你呢,总是惹我生气,故意同那些男男女女嬉闹……”
“观澜……你说这些话不违心吗?”
对面女子双眼控诉盯着她,眼球中血丝遍布,仿佛无穷委屈,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观澜有些失语,她沉默许久,又贴上来试探问。
“……可我如果真要死了,你现在是不是又要哭惨了”
凑来,揽腰的女人持续问道。
“我平日里那么心疼你……今日也叫你心疼心疼我……”
宽袍广袖中,年长女人勾着姑娘手指,表情阴鸷恨不能生吞了眼前人。
过来许久,她看到观游鱼半边脸上滑过一滴清泪,它就挂在下巴处要掉不掉。
观游鱼抽泣着屏息,她直视着观澜,眼尾哭得泛红。
“你知不知道我父母为什么会招来那等灭门惨货,那么多经过的行人,偏偏山贼就找到我们……”
她倔强看着女人,“那日我记得很清楚,就因为我父亲肆意玩弄权术,惹来大祸,举家搬迁也没躲过……”
“他自己一个没命了不要紧,害了全家都一同陪他赴阴间,没了性命……”
观游鱼含恨,她瞧着不语的观澜,“他当日也曾像你这般意气风发……可最后呢?”
“你好好想想吧,玩弄权术之人自古又有几个好结果……”
观游鱼擦干眼泪,就要离开。
观澜站着不动,任观游鱼推打她肩膀。
“滚开!”
屏风下,
她一掌打在屏风边缘上,落得个和观澜同样的伤口。
破了皮的划痕,洇洇往外冒血珠。
观澜无比心疼,她自己同样的伤都不觉得疼,倒是一看观游鱼受伤,自己心间就跟破了洞似的抽抽,头目眩晕起来。
观澜舔舐她手背伤口,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
她目光悲伤,
对面的姑娘一直不停哭泣。
刻着兰草的灯罩下,跳动的黄色烛光中。
观澜终是不忍,勾勒着观游鱼眉眼。
女子相依的倒影斜打在屏风上,
“别哭了,哭得我终是心疼”
“我不会叫那样的惨剧上演,更不会让你再孤苦伶仃……”
“你若不想,我便依你就是了,我再也不会和那些人纠缠”
她离开,屏风上的倒影也跟随。
观澜从墙中的暗格里掏出一个机关盒赠予年轻姑娘。
“二十岁生辰礼物”
她又含情摸上对方如画眉眼,“……你可知当时哭得直让我心疼,我再也不忍管你,将那些世俗礼教束缚在你身上”
观澜说的是观游鱼第一次杀人,杀的便是自己仇人,危害一方的山贼。
“我自有权有钱,三辈子花不完,惟余你快乐就行”
姑娘簌簌的眼泪往下落,打湿观澜的手。
“别哭了,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终会没事的。”
她推搡着观游鱼快离开。
观游鱼抓住对方推搡的手,扬眉反驳“你倒是替我想得明白,你也知道你有钱有势,悠游自在,可我不理解你为什么就鬼迷心窍了?”
说着,又悄无声息掉下眼泪。
观游鱼含泪看着她,语气不善“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来,我知道你能做到……你最好不要死,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观澜看着她那副可怜模样,想凑近,被人一脚踢开。
“滚远一点!”
眼下游鱼还在生气,自然不待见她。
“答应我的,一定要做到,否则我就是劫狱,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姑娘放着狠话跳窗离开,头也不回。
门外的人最后闯进来,眼生的小吏带刀拱手“观员外,这边请吧,我们老爷有点话要问问你”
没了观游鱼的观澜又是另一副模样,她对游鱼柔情是心甘情愿,对旁人可不。
观澜盯着他那副样子浅笑,无端让人毛骨悚然。
几个男人背后一颤,他们已经走投无路。
难道还能被一个女人吓到?
不服气的一路在府上翻翻找找,寻觅。
观澜也始终不气,挂着温润的笑。
直到把观府折腾得鸡飞狗跳,逐渐靠近观澜办公的书房。
她才出口提醒道;
“小心点,不要把我那些糖人给摔坏了……”
几个男人大喜,对视一眼,一窝蜂涌进书房。
结果,书房内满是些小孩玩意,各种姿态,表情的糖人形象放置在书柜每层中,简易明了。
根本就不用动手搜,全摆在那儿呢;一群人无功而返。
厅堂坐着喝茶的观澜放下茶盅,跟随他们的人一同出来。
“这么样?没给我弄坏吧?”
下人摇摇头,他们观府下人都知道与其讨好观澜,不如讨好观游鱼。
她高兴了,家主自然高兴。
“那就好,若是给我弄伤里面一点半腥,我非要你们偿命不可!”
观澜语气调笑着,外省的几个男人脸露不屑。
但本地经常办事的小吏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观澜异常宝贝她那位养女的一切。
看里面那些奇形怪状的糖人,应该是她那位养女亲手做。
所以刚刚进去时,就格外小心防着那几位外省的不知轻重,真弄坏了,他们可是连观府大门都出不去。
对于她们这种不清不白关系,小吏是复杂和不屑的。但在重新见到观澜后,全部化为浓厚的恐惧,自不敢多言。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查也查了,闹也闹了,不是说要叙一叙吗?今个她就给他们好好叙一叙。
她背后披着斗篷往前走,凌晨寅时左右,夜里风着实有些凉。
有些事,确实要该解决了。
观澜望着逐渐消失的月牙想,不然有人真要为此哭瞎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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