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镌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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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熠板着脸直言推拒了一群挂着笑脸来套近乎的官臣,迈着大步行至内宫门口。
几步开外,他便看到了侯在那的秦越。
还有秦越身旁的紫衣公子——是昨日的旦角。
陆熠一言不发冷静地看着他。
谢良辰身着浅紫色萝色的对襟衫,温然笑靥中镌揉了几分习以为常的凉薄,直至陆熠走道他们面前。
两人对上目光,才见他眼底掠过些许惊愕。
谢良辰敛衣行礼,低头抿了唇:“陆将军…”
秦越介绍说:“主子,这位是春满园的良辰公子,想托您引见于陛下。”
闻言,陆熠微微皱眉。
谢良辰也凝了呼吸,拧了眉,忙躲闪似的又颔首行了次礼:“小伶方才不知秦公子所言的主子是陆将军…是小伶失礼冒犯了,这就不必将军劳烦了…”
秦越疑惑:“你刚刚不还说此事万分紧要的吗?”
谢良辰不知作何解释:“我……”
陆熠凝视着他好一会儿,才用冷冷的语调开口:“你…叫良辰是吗?”
谢良辰搂紧了怀里的木匣,轻咬着下唇:“贱名不敢烦将军记挂…小伶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退了两步,躬身行了第三个礼便要离开。
陆熠沉沉的目光始终盯着他,像是在确认什么。
“等等,”
谢良辰脚步一顿。
“我认得你。”陆熠道。
谢良辰手心攥出了汗,屏了息愣在原地。
他该怎么和陆熠解释十年前的变故和那些不要愉快的相处……
陆熠却问:
“应天四十六年夏,苏州十里镌画台——”
“柳枝掩了半边看台,荷池逢了场微雨,我在对岸听完了那曲〔哭天〕,台上了李香君——”
“可是你?”
谢良辰抬眼对上那道有些深沉的目光。
像逢大赦般松了口气,却又有些飘忽。
陆熠没认出来他是十年前的谢家子,却还记得镌画台上昳丽戏子的那一眼之缘。
谢良辰颤了颤长睫,轻声答道:“是”
“幸得将军记挂,良辰甚是感念。”
……
……
……
湖山风月前,波暖尘香。本是嫩日轻阳的初夏时节,午后却下起了微雨,清池里的新荷摇荡,翠叶点点。镌画台前的长廊上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听客。
今日是白锦溪的场,唱得是侯文域于秦淮名妓李香君的悲戚乱世情。
台边栽的是成群的柳,下映成荫。谢良辰坐在后台池边的长椅上,看水上丝缕点落的雨线出神。
闷渴的鱼儿往池面上跃,末了又坠回一片粉绿中去。
——“远尘淡墨调烟雨。”
他想起了谢玉泽。
谢玉泽总是很怜惜这样的微雨,他常携了把纸伞趁雨去逛金陵的淮岸歌楼。
却又不是真进去寻乐,只是远远看着。
谢良辰曾缠着跟了去,谢玉泽带他看到了烟笼下的沉静金陵。
歌楼里的歌妓何时都在唱着秦淮的万种风情。
可在雨中就成了无神无韵的呜咽。
谢良辰那时还不懂,而谢玉泽却总能听懂歌妓的曲,只是不说,自己伤春悲秋。
——“言念哥哥,她们在唱什么?”
谢玉泽却只是轻轻刮了他的鼻尖,温声说:
——“风尘。”
——“玉汐还小,是不懂这风尘的。”
谢玉泽从来都把他当小孩子护着。
一滴重重砸下莲瓣的雨水惊起涟漪,把谢良辰拉回了神。
已经六年了。
池中倒映着他的身影,勾画匀抹的粉脂细贴在他脸上,被水纹晃荡成波澜。
谢玉泽不曾多言的风尘,
竟成了他。
“师兄师兄!”贺良缘急急忙忙地寻了过来,“来不及了,快去换行头,师傅今日登不了台了,要你顶上!”
说着拉起谢良辰就往妆台去。
“这是怎么了?”谢良辰还有些没缓过神。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来了个自称什么陆将军家臣的人,师傅跟那人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看快到时候还不见他们收话……这会儿才叫我来寻你登台。”
陆将军?是陆缜出了什么事吗?
谢良辰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贺良缘替他改了妆发,重新勾了云鬓:“好了师兄。”
谢良辰看着镜中的自己,发间点缀事流苏晃出点点光晕,他起身,鬓边垂下的细碎珠环相碰。
“师兄也别太紧张,平日里你都练过好些回了,这场李香君的戏份也不多……”
贺良缘给他递了戏中的桃扇,一同去了正台侧。
谢良辰扶了一把沉重的头冠,玉簪饰品发出泠泠声响。
暮春生辰已过,谢良辰满了一十七岁。
这是他正式在人前的头回亮相开嗓。
而自今日他在这镌画台登了场,这一唱后,
时间便真的只有谢良辰这一伶人,再无谢府小公子谢玉汐了。
他垂了眼,含了情,登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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