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祇掉级了

七月，灼热的太阳缓缓划过山头，游至浅水溪畔。

        浅水溪边的一棵榆树顶，一只黑乌鸦静立在枝头，瞥了眼溪旁半个时辰没有动静的女尸，抖了抖羽毛，飞走了。

        空中几十只乌鸦盘旋，“呀呀”的叫声响彻空谷。

        守在女孩旁的男孩用半截破碎的麻布袖子沾了溪水，费劲拧了几次，溪水润湿唇瓣，从嘴角滑落。

        男孩一双白嫩的小手早就起了褶，擦掉额头的汗珠，又试了一次。

        女孩的喉咙微动，汩汩清水流进她的嘴里。

        希音醒来的时候，入眼的是一个鸡窝头男孩。

        “希音，你醒了？”男孩一身破烂衣服，脸上乌漆麻黑。全身唯一可取的只有一双眼睛，巴巴地盯着她。

        “眼睛很亮。但真脏，离我远点。”她对着陌生男孩，坦率开口，声音沙哑难听。

        催促男孩洗脸的同时，毫无意外看到河水里自己的脸。嫌弃别人的话，说早了。

        惊悚只有一瞬，她用最快的速度掬了一大捧水直扑到自己的脸上。

        现在，希音才能平静地思考眼前的局势。

        这张脸，不是她自己的。

        希音曾是灰星的神祇，陨落于其他神祇的联合绞杀。

        按理说，陨落的神祇，会直接化作内层位面的尘土，变成物质位面的养分。

        她醒来之前梦到了一个小女孩，现在看来就是身体主人的残存意识。

        女孩一肚子委屈，向她哭诉自己的不幸遭遇，希望希音能帮她复仇。

        女孩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父亲为了权势娶了她母亲，后来为了攀附上了地位更为显赫的女人，用了肮脏手段陷害妻子不忠。

        新嫁娘入门看不惯前妻留下的孩子，终于在生下儿子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在她父亲的默许之下将她人卖给了人牙子。

        女孩哭哭啼啼，对希音百般哀求，希音承诺帮她复仇，然后她就凭借女孩对她的强烈信任复活了。

        作为曾经的神祇，希音需要信任之力。

        这个世界很陌生，显然不是灰星。

        新的身体弱小，单薄，没有神力，可她自己的身体早就在大战中破碎了。

        身边的男孩声称一直在等待自己苏醒，他的名字是“无形”。

        至于他的身份，男孩磕磕绊绊，语焉不详，再想多说时却用自己的双手握拳拼命砸脑袋。

        希音瞧着他苍白的脸，汗涔涔的额头，制止了他自残般的动作。

        无形很可疑，但目前没什么危害。

        “死丫头，你跑到哪去了，害得我们一路好找？”二人身后，追上来一对中年夫妇，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中间粗、两头尖的枣核似的中年女人快步上前，怒目圆睁，钳制住希音的肩膀，不允其动弹。

        中年男人腰圆肩阔，身量矮小，嗓门粗粝，双手轻推了无形一把，“哪来的小疯子，跟你说了多少遍她是我们的女儿，前几天饿得没力气一头撞到地上摔坏了脑子，不是你的姐姐，你再编谎话拐她跑，我们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男孩猝不及防，踉跄几步摔倒在地，脸蛋通红，揉着双膝，恶狠狠地瞪着两个不速之客，起身就要上前。

        希音挑眉摇头，示意男孩不要反驳。

        她打量起自称是自己父母的二人，他们都是一身麻布衣裳，破旧却整洁，脸色红润，骂起人来精力充沛，全然不同于其他流民虚弱颓败的模样。胸口处起伏剧烈，怒气未消，注视希音时面色凶恶，除了刚开始的一句训斥未有其他言语，无须担心。

        想到一刻钟前自身的状况，一头发黄发干的乱发，缺了一只袖子的破烂衣裳，与面前二人的打扮毫不相干，反而同男孩处境更为相似，她的眼神黯淡。

        落在夫妇二人身后时，中年夫妇频频回首查看便宜女儿是否跟上，催促不断，因此几人脚程不慢，很快就回到了官道上。

        希音不时瞥一眼身后，一条小尾巴就在不远处，紧紧地跟着。

        她不相信男孩的胡言乱语，也不相信中年夫妇口中的舐犊情深。总会有办法撬开他们的嘴，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要她死的人确实不少。

        环顾四野，眼前的世界三两成群的无不是逃难的流民，拖家带口，衣衫褴褛，他们的目的地是辰国新棣郡。

        永和二十七年三月，辰国与幽国交战，不到四个月的时间，辰国大败，损失边境城池三座。他们要逃到位于三郡之后的新棣郡才能活命，那里有辰国朝廷新派的十万大军驻守。

        距离新棣郡越近，草皮越浅，野畜全然不见。可见，三郡流民多有到新棣郡寻求庇护的，入过此处，宛如蝗虫过境。沿路所见，饿殍愈多，易子而食，也曾听说。

        越走脸色越白，饿的，希音掐了一口怀里藏着的饼。

        两日前，一位大娘的女儿病死在路上，失了最后一根活命草，再没了指望，偷偷把藏在身上的最后两张干饼递给希音，望她活下去。

        据说再有一两日便能抵达新棣郡城门，只是不知倒在半道上的又有多少。

        这群人早已面黄肌瘦，不成人样。

        希音预感新得的饼，必定会落入中年夫妇手中。

        好在她在大娘将两张饼给她时多留了个心眼，自己偷藏了一张，只说大娘给了她一张饼。

        夫妇二人自然接过，分吞了，并未起疑，笑夸她孝顺，一口都没给她。

        身量矮小，脸上没有肉，扁平的肌骨上罩着一层青黄色的薄皮，不消一阵飓风，单单一缕微风就能将她吹走。

        如此身形，在这个森森白骨随处可见的官道上，没有成年人的掩护，沦落为他人饱腹之物也不是不可能。

        目前还得跟着两人，至少暂时安全，日后还得向他们打探消息。

        林间知了不知疲惫地叫着，给人带来阵阵烦躁。没有一丝风，大地还是一个蒸笼。

        官道两侧的树林里突然涌出四个大男人，每人手里一把半米长的大刀。

        两个面容相似的瘦个子分别卡在官道两旁，一个矮胖子和一个高壮大汉堵在最前面。

        朝廷吃了败仗，边防处各郡县官兵自顾不暇，累得百姓避祸出走他乡，仓皇出逃。

        正是强盗土匪的好日子。

        “站着别动，不然我的刀可不会客气”，高壮大汉手里的那把大刀横在队伍前头年轻人肩头，威胁的声音一出，年轻人软了腿，半趴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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