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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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九九洗完澡出来,守在门口的剑士便请她去见自家主人。
她进门时,里面身形清瘦的公子正在窗边烛下,持卷读书。
一进屋便有一股清香扑鼻,外面的血腥味与不安的气氛似乎都被拦在了门外。公子回首见到陶九九,态度倒也平和,上下打量:“这身衣服穿着清爽。”
陶九九穿着的是剑士轻甲下所着的短打,为方便行动,手腕和脚踝处都有束带。男人的衣裳她穿着自然不合身,宽宽大大,便以腰带束紧,更显得腰肢纤细,眉眼飒爽。
“今天多谢郎君了。”
公子放下书,示意她坐。
剑士听命下去奉茶上来。
“我刚才看到你那一刀,使得很好。你可曾向学入道?”
陶九九想起来张九九确实在学过两年,点头:“在都城的公学府入学,现在已识些字,刚开始学基础的心法,不过学得不好,背不出整句。”张九九的记忆中,基础心法共十三万字,要一字不差地能背下来,并不是小工程,有些学子上完五年学都背不利索。
公子:“虽然心法还念不全,却在情急时能借天地灵气附于刀刃之上,那你还不错。”
借天地灵气?陶九九努力回忆,可当时除了头脑发热之外,并没有别的感觉。这样就能纵灵?十分意外。
在原世界中,普通的三族之民已经很少有研习心法术法的了。
三界崩坏之后,灵脉完全与天地割裂,自行迁徙流动,毫无规律,而灵气无法存在的绝境则四处横生。
这让术法时灵时不灵,且不灵的时候要比灵的时候多,很不实用。
听说以前还有使用‘千里穿行’结果撞到突然冒出来的绝境,使得施术的人身体碎片撒在几百公里范围内,找都找不回来的事。
真是闻见落泪见者伤心,大家深受震慑,再要出远门,就纷纷改坐高铁飞机了。
长久这样,自然一代比一代更依赖科技。
到她这一辈上,虽然三族基础教育还是有颂字、心法、符文的课,但学的多是理论,绝大多数实操课早就出于安全的考虑取消了。讲台上老师讲半天,只是让她们有这些东西曾经存在过而已。剩余仍继续教授的,都是些修身养性的心法课程。
陶九九进治管局后,也是用符和改良后的灵器比较多。
比如雷击枪就是其中之一,说是枪,其实打出去的子弹是官方出品的‘引天雷符’,算是中西结合。
除了这些必要的,术法的痕迹在三族日常中其实很少了。
正在因为如此。陶女士每每讲古,都要顺便骂一骂她这一代多不成器,着重感叹自己女儿更是个废物典型。要提自己早年不服气,花了好多钱打着飞的带着陶九九满世界找灵脉的事。
钱是花了,灵脉也找着了几回,可陶九九呢,纵灵都纵不动,纳灵也纳不着,一通操作猛如虎,完了一看,识海空空屁也没落着。真是枉费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喂大。
这些话,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并导致贾宝贝长期嘲笑陶九九是吃屎长大的。
陶九九也很冤枉,每次是找到灵脉了,可还没喘两口气,那玩意儿就消失了。那几十秒能干什么呀,打个长点的嗝都打不完。
还好陶女士后来心灰意冷放弃将她培养成三族之光的不合理奢望,接受她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充斥着世俗的欲望只能做个碌碌无为的庸人这个事实。
“我……纵灵?”陶九九这一刻感到有些恍惚。
“你与我一位……朋友很像。你拿刀的样子很像。”公子看着烛火似乎陷入了回忆,长长的睫毛拢住了眸光:“她很倔强。小时候我自家中得了些青果,拿去与她,她见我一只手能抓五个,便非得也这样抓起来五个不可,但她手更小些,哪里能做得到。偏不肯放弃,几个时辰坐在那里边哭边试。”
陶九九本来是想听些关于修行的事,没想到这位绝色公子话锋一转,一脸感伤地说起什么抓东西。
她不耐烦听。
既然知道自己手小,就不要去抓。
明明做不到还要做?陶女士的猫一岁就已经晓得自己做不到的事,指使她去做了:“我认识的医……者说,有一种病,幼时是不明显的。既然你朋友有这种症状,还是早些延医的好。”
公子怔了怔,突地笑了一声,轻声说:“你年幼尚不知世事更不解人心。我与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的。”
陶九九百无聊赖。
情情爱爱无非那些无聊的事,偏每个当事人都觉得自己举世无双遗世独立。殊不知别人听来大同小异。
再说,管她屁事。
陶九九脸上做出‘哇我悟了’‘世上竟有如此妙不可言的奇女子’的表情,心中则想到刚才纵灵的场景。
卧槽卧槽卧槽,刚才陶女士要是在这儿看到她纵灵英姿就好了!
真是帅啊。
刚才自己是怎么做的来着?
想得太专心,也没有听那公子后来在说些什么。
猛然发现室中安静,才注意到公子停下说话,转头看着自己,估摸着是轮到自己发言了。
既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要是没经验的人,一定慌张,但陶九九身经百战,凝视着灯下的美男子,表情似乎是原本要说什么,却因为他的面容而走神。回过神后,羞愧难当,真情实感地说:“郎君与我认识的一个人也很像。郎君眼尾有颗痣,他眼角也有一颗痣。”
公子闲坐在那里,似乎有些与她说话的兴致:“竟有如此巧合。你像我的朋友,我也像你的故人。你所说的那位郎君,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俗人而已。”陶九九反问他:“后来郎君那故人怎么样了?”
公子只说:“自然很好。”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陶九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他手上带着用黑丝编织的绳圈。看公子抚摸绳圈的动作,她意识到那可能并不是黑丝,而是发丝。
噫~~
汗毛硬了。
公子静坐着,好久才回神,表情冷淡了一些:“你去吧。”
陶九九见打听不到更多入道的事,顺势告退下去。
楼下张母已经弄来了半张饼。
她先是向驿所职人讨吃的,职人自然是不肯给,后来见到角落桌上有人吃剩下的还没被收走,于是捡来。
“别人咬过的地方,我已经撕掉了。”张母有些欣慰,还好自己第一个发现。拿给女儿的时候,却有些不自在地忐忑。
这是因为,张九九是决不肯吃这种东西的——陶九九突然有这么个念头冒出来。
记忆中,张九九进了公学府之后,同学不是官二代便是富二代或是簪缨世族大家子弟,虽然也有平民,可大多是本地小康之家,家庭条件比从穷乡僻壤来的张家不知道好多少。
在这种环境,张九九自惭形秽,再加上少女青春期心思细腻敏感,便很难再适应那些原本在她的生活中经常发生,现在却让她觉得低人一等的行为了。只跟同学说,自己家是做绸布生意的。
拿人吃剩的,算什么?
乞丐一样。
要说,到底是真的年纪小,还不懂得,人家不会因为你捡吃的轻视你,穷困不是小孩子的错,但会因为你‘怪父母丢了自己的面子与艰辛生活的父母怒吵’而看不起你。
陶九九看着张母脸上卑微的讨好与习惯性驼着的脊背,不是滋味。
按照人设她嫌弃了几句,才接过来分成三份。
张父张母一人手里塞一块。麻利吃起自己那块来。
张父没有吃,把自己那份推到她面前。
陶九九固执:“还不知道外面的东西什么时候退。”
张父大概是觉得,一家人带的干粮全落在外面了,情况不太乐观,再说,他自己……是快死的人了,何必呢。
于是不肯吃:“别浪费……”
坐在一边的张母大概听得懂张父的意思,打断他说话,不叫他再继续说下去:“女儿有心,你就吃嘛。”
只说了这四个字,张母鼻尖发酸,眼睛红起来。见张父还不动,伸手用力推了他一下:“吃嘛。”没有别的言语,看着他脸上已经差不多覆盖了大部分面部的黑线,只是再三重复这两个字。带着掩藏不了的哭腔。
自己丈夫,不好就这样死的。两个人,是互生情愫才走到一起。原本是不该,毕竟贫贱之家,有什么资格讲情爱。说给别人听,别人都要笑话。
她抓紧身边相伴了几十年的男人的衣袖:“吃嘛!”带着乞求。好像他吃了,一家三口就能长久相伴。
张父红着眼睛埋怨她:“你看,没来由地,你这是干什么。”但终于没有再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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