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拔掉孙维季的孽鳞

　　事情过去一个月，在回到龙踞将近两年，阮如璋第一次单独邀请孙维季吃饭。阮如璋说真是对不住，本来早就该请你了，实在是太忙了，你也看到了，还希望你多包涵。
孙维季说阮市长你跟我还这么客气，我还不知道你的情况啊，理解。
阮如璋说在居安那两年没少麻烦你，回来这么久才回请你，我心里特别过意不去。
孙维季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还有谁啊。
阮如璋说单请你一个。
孙维季说哈哈，妹妹我受宠若惊呐。
当天晚上，阮如璋做东请孙维季吃饭，在“龙踞饭店”开了个包间。孙维季如约而至。这是阮如璋做市长以来第一次单独宴请自己，孙维季自然不敢马虎，第一次穿了一身精致的旗袍出席。两人落座后，饭店公关部经理乌伦珠日格亲自出面招待两位贵客。阮如璋点了一份清蒸芋头、一条清蒸多宝鱼、一份水煮菜心、两杯菠萝汁、和两碗长寿面。
乌伦珠日格说阮市长，要不你就交给我罢，我来安排。
阮如璋说不不，就是朋友之间吃点饭叙叙旧，简单点。
孙维季说对对，朋友之间一起吃个便饭，简单点好。
乌伦珠日格说这也太简单啦。
阮如璋说没关系，你出去安排罢。
乌伦珠日格说喝点什么呢。
阮如璋说菠萝汁就好。
乌伦珠日格说不行不行，来瓶酒，无论如何来瓶酒。
阮如璋说不不，今天不喝酒——你就照我点的上。
菜上来后，乌伦珠日格还是擅自上了一瓶五粮液，不经阮如璋同意，直接拧开了，说这酒算我个人的，我先敬二位一杯。
没有办法，阮如璋和孙维季跟乌伦珠日格喝了一杯。
喝完一杯，寒暄了一阵，见乌伦珠日格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阮如璋说乌经理，我想跟孙总单独吃个饭，你看是不是……
乌伦珠日格说好好好，我这就出去，你们聊，有事随时叫我。
阮如璋说顺便帮我把门带上，我没叫任何人不准进来。
乌伦珠日格说好好好。
乌伦珠日格带上门出去后，阮如璋说现在没外人了，小孙，随便吃哦。
孙维季说我很随便呢。
阮如璋说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回龙踞这么久以来都没找你单独聊过，吃饭在其次，主要是老朋友叙叙旧。
孙维季说阮市长，你还能认我这个朋友，比吃什么喝什么更令我感动一万倍。
阮如璋说小孙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还能认你这个朋友，跟过去有区别么，没任何区别嘛。
孙维季说对对对，没有，没有区别。
阮如璋说就是嘛，这种见外的话往后就不要说了，本来不生分都让你说生分了。
孙维季说阮市长，我错了，我认罚，我喝酒。
阮如璋说别喝酒了，喝果汁罢。
孙维季说好。
阮如璋说我干儿子呢，上高中了罢。
孙维季说高二，明年就毕业了，成绩很好，应该能上个好大学。
阮如璋说你小孙的儿子，错不了——春节让他来家里给我拜年，自打回了龙踞就再没见过他，那孩子我很喜欢。
孙维季说过年我一定带他来给你拜年。
阮如璋说怎么不考虑搬到龙踞来呢，公司在这边，家在居安，两头跑很累啊，一个女人家。
孙维季说是有这个打算——你欢迎不欢迎。
阮如璋说当然欢迎，有困难记得告诉我。
孙维季说那是肯定的，你是我哥哥。
阮如璋说工作上呢，都还顺罢。
孙维季说顺，有你阮市长照应。
阮如璋说是你自己努力的，我一点忙都没帮上——边吃边聊嘛，别不动筷子啊。
孙维季说在吃呢，在吃。
……
阮如璋小孙，第一次见你穿旗袍哦。
孙维季说几年前去香港的时候买的，一直没穿，以为穿不了了，今天一试还凑合能穿——你看没哪不合适罢。
阮如璋说怎么会，你穿什么都体面。
孙维季说阮市长，你又调侃我。
阮如璋说实话。
孙维季说真的么。
阮如璋说很贵罢。
孙维季说不贵，八百港币。
阮如璋说哟，这么贵，什么材料做的啊。
孙维季说丝绸，听说是丝绸。
阮如璋说物有所值，很好看。
孙维季说谢谢夸奖哦。
阮如璋说站起来让我好好看一下。
孙维季欢快地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
阮如璋说不错不错，是很好看——你去看下门关好了没有。
孙维季欢快地走到门下，把门反锁上了。
孙维季刚准备往回走，阮如璋说别动啊。
孙维季说怎么了。
阮如璋说原地转一圈，刚才桌子挡着，没看全面。
孙维季说咦。说着，孙维季又乐呵呵地转了一圈。
阮如璋说确实好看——再转一圈。
孙维季在原地又转了一圈，说这下看仔细了罢。说完，孙维季想回到座位上来。
阮如璋说别动嘛，让我好好欣赏一下嘛。
孙维季说有这么好看么，我还是头一次见阮市长对我的穿着感兴趣呢。
阮如璋说别动，别动，就站那。
孙维季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阮如璋说小孙，把扣子解开罢。
孙维季说去你的。
阮如璋说解开嘛。
孙维季说阮市长，你逗我呢。
阮如璋说解开嘛。
孙维季说……孙维季发现阮如璋前一秒还笑盈盈的脸一点一点变得皮笑肉不笑了。
孙维季说阮市长。
阮如璋没有说话。
孙维季说阮市长，怎么了嘛。
阮如璋依旧没有反应，眼睛盯着孙维季身上的旗袍。孙维季这才意识到，今天阮如璋这顿饭根本不是回请自己，而是鸿门宴。
孙维季说阮市长，究竟怎么了嘛。
阮如璋说脱了。
说完，阮如璋又不说话了，不论孙维季怎么追问，毫无商量的余地。孙维季最后一咬牙，把身上的旗袍脱了下来，身上只剩下胸罩和内裤。阮如璋的眼睛也不回避，面无表情地盯着孙维季的身体，依旧一言不发。
孙维季说阮市长，给我一点提示，我究竟什么地方做错了。
阮如璋没有回答，转过身埋下头把自己跟前的那碗面吃了，接着又喝完了自己那杯菠萝汁。吃完喝完，擦干净嘴，阮如璋终于开口了，说穿回去罢。
孙维季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阮如璋转身望着孙维季。
孙维季赌气地把脸扭到一边。
阮如璋说叫你穿回去，你没听到么。
孙维季说你起码要给我一个解释罢。
阮如璋说解释什么，有什么可解释的，你想听什么解释。
孙维季说我在你阮市长眼里就这么不值钱么，叫我脱就脱，叫我穿就穿。
阮如璋说想听解释是么，你过来。
孙维季站着没动。
阮如璋等了半天，突然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孙维季浑身哆嗦了一下，委屈得眼泪直流。阮如璋盯着孙维季，等着她走过来。最后孙维季认输了，往阮如璋跟前走去。
阮如璋昂起头盯着孙维季的脸看了一阵，拿起桌上的餐巾递给孙维季。
孙维季没接。
阮如璋说擦擦。
孙维季说不擦。
阮如璋说擦擦。
孙维季一把夺过阮如璋手里的餐巾，胡乱地擦了一把双眼。阮如璋抬手拿起孙维季的一只手，捏住孙维季的一个小拇指，慢慢地往反方向扳。起初孙维季没有反应，阮如璋一点一点往后扳，孙维季疼得受不了，想抽出去，可被阮如璋捏得太紧，抽不出去。阮如璋捏住孙维季的小拇指一直往后扳，几乎快要扳断的时候，孙维季疼得跪了下来，却不喊也不叫。阮如璋继续用力，“咔”，手指关节轻轻地响了一下，孙维季的小拇指脱臼了。
阮如璋松开孙维季的小拇指，看着跪在地上表情扭曲的孙维季，说这就是我给你的解释。
孙维季把手举到阮如璋跟前，说拜托，阮市长，帮我把剩下的也扳断。
阮如璋说你说了不算，我说什么时候扳断才算。
孙维季说现在扳断一个了，是不是可以给我个解释了。
阮如璋说还想知道，还不死心。
孙维季说必须知道。
阮如璋说很委屈是么。
孙维季说非常委屈，完全想不明白。
阮如璋说穿上衣服，我慢慢告诉你。
孙维季说不穿，先给我一个解释。
阮如璋盯着孙维季看了半天，说穿上。
孙维季哀怨地看着阮如璋，最终还是妥协了，弯身捡起地上的旗袍穿了回去。
等孙维季穿戴整齐，阮如璋说过来。
孙维季走了回来。
阮如璋拉起孙维季的手，说多体面的一双手啊，多体面的女人啊，可怎么心理就这么阴暗呢。说着，阮如璋捏住孙维季受伤的小拇指，轻轻用力一扳，把脱臼的手指又恢复了原位，说回去敷两天冰袋就没事了——家父是外科大夫，我能分分钟把你身上的骨头拆下来。
孙维季说这事就这么过去啦，没有这么简单罢。
阮如璋说心里是不是特别恨我。
孙维季说我哪敢啊。
阮如璋说小孙，你伤了我的心——我真心拿你当朋友，你却在我背后搞小动作，这是朋友该有的行为么。
孙维季说我没有。
阮如璋说你回去仔细回忆一下，我没有充分证据不会冤枉你。
孙维季说我没有，我孙维季要是做了对不起你阮市长的事我不得好死。
阮如璋说你回去仔仔细细回忆一下，这一次我就不计较了，希望没有下一次了。
孙维季浑身哆嗦，说我真的没有哇，阮市长，你听谁说什么了。
阮如璋说谁说的、说了什么，都不重要，你只要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下次让我知道你在我背后搞小动作，我就不是掰断你一个手指了，我会砍下你的脑袋。
孙维季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说我真没有哇阮市长，你不能听外面那些小人的一面之词啊，他们肯定是想离间我们的关系啊，你要替我做主哇。
阮如璋说维季，看着我，你看着我，仔细看看。在居安的时候我是不是还一头黑发，回到龙踞这才多久，你仔细看看，我头发还能找出几根黑头发。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盯着我，都想看我的笑话，都等着看我出错。你作为我的朋友，难道也想看我出错么。长弓，炳辉，守政，还有你，我真正能说上话的朋友也就这几个，我真正信得过的也就你们这几个。他们都在拼命替我长脸，你不在体制内，帮不上我，我能理解，也不怪你。
“我即要做事，又要防人，难道你还希望我防朋友，啊？”说到动情处，阮如璋眼圈都红了。
孙维季“噗通”一声跪在阮如璋跟前，抱住阮如璋的大腿，说哥哥，我知道你难。我拿我儿子的命起誓，我要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两个儿子不得好死。哥哥，我是真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如果我确实有哪做的不对，我回去好好反省，哥哥大人有大量也请原谅我这一次。妹妹我绝对绝对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就算有做的不对的地方，那也是一时糊涂，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阮如璋说我相信，小孙，坐回去罢，陪我好好吃顿饭，我真的是很累很累。
事后阮如璋觉得确实有必要好好栽培一下干儿子简光伢。
当得知孙维季已经无孔不入到连自己的干儿子都盯上了的时候，夫妻二人几乎同时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有这么个软肋。这个时候无非是两个选择，要么跟两个干儿子一刀两断，要么放到自己身边好好看住。正如安慧真说的，与之被别人利用，不如我们自己栽培。因为简光伢及时打了那个电话，加上这几年来的观察，夫妻俩一致认为，这个干儿子是个可塑之材，只是缺个机会而已。
时至今日，阮如璋对妻子的两个干儿子的印象也发生了微妙转变。在这之前，阮如璋心理上更喜欢干儿子何必，而简光伢更像是一个远亲。但慢慢的，像家人的何必变成了远亲，像远亲的简光伢变成了家人。发生这一变化的原因是简光伢更懂事，跟一家人互动频繁，逢年过节肯定是必登门，平日里也会隔三差五到家里来走动，而且来了就主动找活干。久而久之，一家人自然也就觉得这个干儿子更像家人。而何必在这方面则很失败，只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到家里来，尽管相处依旧愉快，但跟简光伢对比一下，确实差距很大。另外，简光伢的老成持重也是阮如璋颇为欣赏的地方。早早地就成家立业了，年纪轻轻就做了厂长，几年时间把一个油漆作坊做成了年利润上百万的企业，真是人不可貌相。那天接到简光伢那个电话，这种印象更是得到了佐证。事后安慧真也说得很明白，这个干儿子，栽培好了就是儿子，没栽培好也不能让人当枪使了。再说了，你阮如璋在外面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提携，为什么不提携一下自己的孩子呢。阮如璋心想也是，我手里的笔一挥，富了一大片，我自己得到什么啦。我不爱钱，但并不代表我没有用钱的时候，哪天需要用钱的时候我找谁？找孙维季？找大军？那我不是往自己脖子上套绳索？我为什么不多培养几个陈岭南这样的有志青年呢，这又不难。既然简光伢有志于此，可以让他试试嘛。因此，过了一段时间，在一个私下场合，阮如璋把简光伢引荐给了赵守政。
“你嫂子的干儿子，简光伢。”阮如璋开诚布公跟赵守政介绍简光伢。
赵守政跟简光伢握手问好。
阮如璋跟赵守政说怎么样，我就把他托付给赵局长你啦。
赵守政说你信得过老弟，老弟自然肝脑涂地。
阮如璋说你就把他当你干儿子罢，给他一个学习锻炼的机会。
赵守政说唉唉唉，慧真嫂子的爱子，我怎么能夺人所爱——我明白了。
当天晚上，赵守政把“侄女”赵灿烂叫到跟前，说你手上现在有几个项目。
赵灿烂说三个，怎么啦。
赵守政说还没上马的有没有。
赵灿烂说有一个，人手不足，可能得过两个月才动工。
赵守政说哪一个。
赵灿烂说老水利局那个。
赵守政说可惜了，几百万没了——你把它给我。
赵灿烂说这怎么可以，我手下上百张嘴吃饭呢。
赵守政说我什么时候求过你，这不情况特殊么。
赵灿烂说你想把它给谁呀，哈哈哈，我不答应。
赵守政说乖噢，这次给我，下次我还你两个。
赵灿烂说你想给谁嘛，我就是不同意。
赵守政说我操，再啰嗦打你臭屁股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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