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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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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工程”成立第一年就赚翻了。电器厂的项目亏了,但另外两个项目都大赚。一个是总长八十六公里的龙踞至千鹿的省级国道,一个是“盛世物流港”,两个工程利润超千万。加上跟着大军哥炒法人股和小麦期货,又赚了五百万,这一年简光亚个人进账过千万,成功跻身龙踞富豪之列。年底,简光亚卖掉了一年前刚买的“夏利”,给自己换了辆“凯迪拉克”。陈岭南这一年赚了两千六百万,自然烧得更厉害,直接越过朝思暮想的“凌志LS400”换上了“奔驰S600”,成了龙踞第一个拥有这款豪车的牛人,一时间风光无二。
可事业上的春风得意也难以消解简光亚内心的苦闷,因为家门不幸。首先是住在楼上的弟弟简光仔跟老婆何琼几乎难隔两天就要鸡飞狗跳打一架。打就打罢,关起门来,床头打架床尾和,这也行呵。可是,不行,打完了还要跑下来跟哥哥嫂子告状,不是男的来,就是女的来,耳朵就没有清净的时候。
简光仔自打来到龙踞就没上过几天班。当初离开宁夏的时候把档案留在那里,还是简光亚花了五百块钱赎出来的。档案寄过来后,简光亚托安国柱帮忙,把弟弟安排进了伏龙滩镇政府。结果,简光仔去单位报了个到就再也不去了,没有任何解释,就是不去。没有办法,简光亚又让弟弟到自己的公司来上班。结果,简光仔又在办公室坐了一个上午,下午就再也不去了,依旧没有任何解释。也不知道是精神受过刺激还是脑子本来就有问题,总之,什么都不想做,醉生梦死。更可恶的是,没有赚钱能力,偏偏还喜欢享受,今天买个相机,明天买套音响,后天买个游戏机。因为兄弟没分家,所有这一切开销最后都落到了哥哥嫂子身上。操小玉对这个小叔子已经是无可奈何,然而紧接着又来了个更让她苦不堪言的问题人物——小叔子的丈母娘唐以衎。
亲家母唐以衎是瓜洲一家国企的中层领导,却不用上班,一年四季吃空饷。透过“唐以衎”这个名字,就可知道这个女人有点来头,其他的不说,起码祖上是文化人。事实的确如此,唐以衎出自瓜洲第一名门唐家。曾祖父是晚清进士、湖南著名实业家、立宪派人士唐启增,大爷爷唐宗年是盛宣怀的得力干将,家族中还有两位父辈为新革命掉了脑袋,伯父唐笋更是新中国成立后瓜洲首任地委书记,父亲唐藕是瓜洲执政时间最长的市委书记,执掌瓜洲长达二十年。唐以衎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命运早有安排,无需奋斗打拼,不必经历风吹雨打,享受生活成了日常。在龙踞的这段日子,她每天的日常就是逛街购物,和女婿一起乐呵呵地把在外面看上的各种时尚玩意买回家。这个女人性格好,嘴巴也能说会道,每天把操小玉夸得跟朵花一样。操小玉一辈子没被人这么赞美过,头脑发热,面对她的无度物欲,虽然心有不满,但也有求必应。直到一天晚上简光亚在家里对账,才发现最近两个月时间家里的生活开支竟然高达六万之巨。面对这个天文数字,简光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找操小玉问明情况,气急之下狠狠骂了这个白痴一顿,又冲上楼找弟弟算账。一脚踹开弟弟家的门,看到的一幕让简光亚恨不得钻进地缝——客厅里,刚刚洗过澡的唐以衎穿着内衣披头散发慵懒地躺在沙发上吃着零食吹着风扇看着电视。
唐以衎见到简光亚,迅速抓起头下的枕头遮在胸前。
简光亚赶忙转过身去,说亲家母,我不知道你在家。
唐以衎说我明明锁着门的啊,你怎么直接往里闯啊。
简光亚说我来找光仔说点事。
唐以衎说你弟两公婆出去了。
简光亚说对不起,我这就走。
唐以衎说你先别走,等我一下,我正好有话跟你说。
简光亚站在原地等了一阵。
唐以衎说你可以转过来了。
简光亚转过身,发现唐以衎穿戴整齐站在跟前,说亲家母有什么事。
唐以衎说他大哥,给你弟家装个热水器罢。呵呵呵,都什么年代了,洗个澡还要出身汗。
听到这话,简光亚竟然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很对不住亲家母。
弟媳何琼也不是什么好鸟。简光亚安排她做了公司的出纳,她也很能干,进进出出的钱算得很清楚。可就是嗓门大,脾气大得离谱,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跟谁都合不来。公司上到简光亚陈岭南杨凡何必宁长远,都跟她吵过架,下到文员干事食堂阿姨看门大叔,都被她骂过,好像全世界就她自己十全十美。在公司怼上骂下,回到家里又开始跟丈夫没完没了地争吵,精力出奇旺盛,比皇后娘娘还难伺候。
简光仔一家跑来龙踞祸害还不够,卫校毕业在老家县医院做了两年护士的妹妹简翠萍听说二哥投靠大哥了,也辞掉好端端的工作跑来了,事先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小时候特别勤快老实的姑娘,如今变得越来越像母亲何润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满嘴跑火车。长得又不好看,跟大哥一样遗传了太多父亲的基因,又矮又干瘪。却特别作,嘴唇抹得跟个鸡屁股一样红彤彤的,穿高跟鞋,裙子短到大腿都露出来了。跟男人也嘻嘻哈哈,还动手动脚,没有一点羞耻心,说了她无数次,屡教不改。
还有养子简历。当初郭密还说他肯定会说话,结果这个屌毛百分百是个哑巴,都三年了,至今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名义上是在读书,考试永远垫底,绝对的浪费钱。在家里也一样,除了操小玉,任何人差遣不动他。
面对这一个个稀奇古怪的家人,有时候躺在床上睡到半夜简光亚都会惊醒。简光亚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作了什么孽,拼尽全力把弟弟妹妹拉扯大,培养他们成才,本以为他们出息了自己身上的担子就轻了,最后却是这副鬼样子,等于十年的苦白吃了。因为巨大的精神压力,才二十五岁,简光亚开始掉头发,每天洗头脸盆里都是乌黑一片。原本就显老相,短短一年时间发际线又后退了许多,更显老了。要不是还有操小玉帮他分担,应该早就疯掉了。
幸好当初娶了操小玉,而不是其他任何女人,这真可谓是芝麻掉到针眼里,就没这么巧的。即使是比操小玉稍微聪明一点、心眼稍微小一点、脾气稍微大一点的女人,这个家应该也早散了,因为家人一个比一个扯皮,根本没办法忍受。操小玉这个女人真是太好了,完全就是给简光亚量身打造的——不爱动脑子,唯丈夫是瞻,脾气超级好,识大体顾大局,替简光亚把家里打理得妥妥帖帖。简光亚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功,有一大半功劳该算在操小玉头上,这个女人超级旺夫。更新鲜的是,这个女人过去不漂亮,骨架大,体胖。而且不会打扮,买的衣裳永远不合身。生完三个孩子后,加上日夜操劳,体重降下来几十斤,人瘦了一大圈。本来底子就不赖,又高又白,一瘦下来,脖子长了,腰细了,相当有女人味。这两年丈夫的事业也上来了,有经济条件了,加上耳濡目染,因此对穿衣打扮也注重了。里里外外认真捯饬一下,哎,档次立马就上来了,说实话,还真有几分城市贵妇味道哩。
然而这并不妨碍简光亚又跟陈岭南的小姨子勾搭在了一起。
九零年七月两人分手后,梅梅从伏龙滩搬到了靠近市区的大石龙,在姐夫陈岭南的支持下开了一家规模中等的建材店,事业小成,至今未婚。那天简光亚陪干妈去医院看病,在医院挂号窗偶遇挂急诊的梅梅。两年未见,简光亚发现梅梅成熟了许多,不过依旧是矮个子,翘屁股,胸口两个乳房跟身型不成比例的丰满。
简光亚在梅梅肩膀上拍了一下。
梅梅回头,眼前一亮,说阿光……简老板,是你呀。
简光亚说我陪我妈来医院做CT。你呢,哪里不舒服。
梅梅举起包着纱布的右手掌,说喏,上午在店里量管道,收卷尺的时候不小心把虎口拉伤了。
简光亚说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口深么,痛坏了罢。
梅梅说一把新卷尺,在虎口梭了一下,血“吱吱”往外射,钻心疼,过来医院缝针。
简光亚说哎呀,光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浑身直哆嗦——这种粗活你怎么不让工人干嘛。
梅梅说店里忙不过来,我总不能站在一旁看着罢。
简光亚说哎呀。
梅梅说我已经挂上号了,先去缝线了——有空去我店里坐噢。
简光亚说我认识这里一个主任医生,要不我请他给你缝针罢。
梅梅说不用了,就是个小手术,要有酒精的话我自己都可以。
简光亚说那好罢,你先去缝针,回头我去找你。
简光亚挂上号,陪干妈拍了CT。CT结果下午才能出来,简光亚先送干妈回了家。要在以往,简光亚肯定要给干妈做好饭、陪干妈吃完、再把碗筷洗了再离开。这一次,简光亚把干妈送到家,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简光亚心里惦记着梅梅,从干妈家出来,火急火燎返回了医院。去到外科急诊办公室一看,梅梅还在,伤口缝好了,在等医生开药。
简光亚问医生,说缝了几针,严不严重。
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你是她什么人。
简光亚说我是老关的朋友。
医生说哪个老关。
简光亚说关林介关主任。
医生说哦,“老撇”啊。
简光亚说你就不怕他屌你。
医生说屌回去就是嘛。
简光亚说不会落下残疾罢。
医生说想什么呢,就是个小手术,记得每天换药就行了。离这远的话也不用到医院来了,就近的卫生所就能帮忙换。
简光亚说要忌口么。
医生说别吃鱼虾。
简光亚说这我就放心了,谢谢医生——要不留个电话罢,以后免不了还需要麻烦你。
医生说你记一下。
梅梅跟简光亚说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简光亚说还是问详细一点为好。
医生说好了,出去缴费拿药罢。
两人从急诊室出来,梅梅说你干妈那边怎么样了。
简光亚说看完了,回家了。
梅梅说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简光亚说我不放心你。
简光亚替梅梅缴了费取了药。取完药,两人一前一后从医院出来。简光亚径直走到停在医院大门口的“凯迪拉克”前,打开车门,说上车罢,我送你。
医院保安走过来叫住简光亚,说这是你的车啊。
简光亚说难道是你的——当然是我的。
医院保安说新车啊,还没上牌,刚买的罢,多少钱。
简光亚说不贵,七万多美金——要不你上去开开。
医院保安说不了,我没这个命——瞎了你的狗眼,停车场那么大地方你不停,非堵在这医院门口。
简光亚说我临时停一下,马上就走。
医院保安说你看看你后面。
简光亚回头一看,后面堵了十几辆车,一直堵到了大街上。
简光亚说我这就走。
医院保安说那还不赶紧。
简光亚跟梅梅说上车罢。
梅梅看着眼前崭新的豪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记得简光亚两年前还只是一个油漆店小老板。
梅梅说这是你买的啊。
简光亚说难道是偷的——上车。
梅梅说不麻烦了,你把药给我,我搭公交,就几站路。
简光亚说上来罢,啰嗦。
梅梅说不用,你回去罢。
简光亚说哎呀,“凯迪拉克”啊,刚买的啊,高级车啊,你就上来体验一下嘛。
就这样,时隔两年,两人又重续前缘了。
生活中的简光亚是一个相当无趣的人,几乎没有业余爱好,唯独对男女之事欲求无度,几乎成瘾。与这个癖好配套的是,他具备一项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技能,相貌平平,女人缘却出奇地好,称得上“妇女之友”。操小玉自不必说,死心塌地,从一而终。还有梅梅。梅梅那年被简光亚打动,是两人第一次去溜旱冰,中间梅梅摔倒了几次,每次简光亚把她扶起来后都会很有耐心地帮她拍掉身上的灰尘。在两人进一步的交往中,简光亚的贴心更是令梅梅欲罢不能。简光亚对梅梅的关心体贴里带着一份毋庸置疑的权威,这让梅梅觉得,自己任何的反抗或者抵触,都会遭到他的抛弃。因此,面对简光亚的关心体贴,梅梅只能无条件接受。
甚至包括干妈安慧真,如今也完全离不开这个干儿子,家里有点事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把干儿子叫到跟前,平时回居安看望老父亲、或者去贵州看望公公婆婆,也不忘带上干儿子,跟亲母子毫无二异。简光亚也懂得钻营,只要干妈召唤,再忙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嘴巴也会来事,过去叫安慧真干妈,如今私底下直接叫妈。安慧真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丈夫生下个儿子,因此,简光亚跟她越亲,她越高兴。
如果说操小玉和梅梅都还不足以说明问题,那岳曦和乌伦珠日格应该就能。
来自江苏的岳曦之前是龙踞音乐学院的学生,毕业后留校做了干妈安慧真的同事。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受过高等教育,模样也出类拔萃,可以说跟简光亚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简光亚九零年在干妈家遇见她,请她做了女儿简单的家庭教师,教钢琴。简单每个礼拜天去她家里上课,基本上都是操小玉陪同。简光亚带简单去那绝对不超过五次,可就是这仅有的几次,两人就好上了。其实当时岳曦身边不乏追求者,然而岳曦却没有选择任何一个,偏偏选择了一文不名的有夫之妇简光亚。说起来非常神奇,就因为简光亚每次去她家里都会主动帮她整理家务。其实简光亚做这一切没有任何意图,仅仅是因为爱干净,看到乱糟糟的环境就会忍不住去整理。严格来说,一开始好像还是岳曦主动的,起因是她找不到自己要换的衣裳在哪,只能打电话问简光亚。等到这次找到了,下次再找,又不知道在哪了,因为衣裳太多,而简光亚又总是不会把它们放在某个固定位置,今天放在这里,下次又跑到另一个地方去了,除了他自己,别人不翻箱倒柜根本找不出来。而简光亚的记忆力又出奇地好,只要是他接触过的东西,不管过去时间多久,你一问,他肯定能记起来。同样的事屡次发生,岳曦的潜意识里对简光亚也开始产生了某种依赖。而这份依赖的边界又会随着时间的延长变得越来越宽泛,最初仅仅是找衣裳,慢慢地,衣食住行都需要征询他的意见,否则根本拿不定主意。时间长了,两人很自然地就在一起了。两人搞到一起的时候,距离那次操小玉痛揍简光亚还没出半年。这也就是说,在男女关系这件事上,简光亚根本管不住自己。
而乌伦珠日格则应该是简光亚此生交往过的最高端的一个女朋友,自然也是简光亚追求的最辛苦的一位。来自内蒙古包头的乌伦珠日格有这样几重身份:北京外国语大学毕业生、北京大学研究生、“改革开放”初期龙踞市政府定向引进的首批高知人才、伏龙滩开发区指挥部涉外事务部和龙踞进出口贸易公司涉外事务部正科级翻译兼法律顾问、“龙踞饭店”副处级涉外事务部经理。如果这一堆头衔还不足以证明她的高端,下面这个则能——张小园前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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