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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击毙“二张”


  所以在这里有必要讲一下合作伙伴杨凡。比简光亚大两岁的杨凡是虔州帮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高中毕业。杨凡出身工人家庭,原来在老家“章贡酒厂”做酿酒学徒,由于上班时间偷酒喝,喝高了,差点酿出重大安全事故,被酒厂开除后才来到龙踞发展。八八年来到龙踞的时候,“熊老师”的商业版图已经成型,因此一开始在虔州帮里的地位并不靠前,“熊老师”的河沙生意运输生意小巴生意以及人力三轮车生意自然轮不到他。可正所谓是金子总会发光,杨凡另辟蹊径,由“熊老师”投资,他全权运作,从老家拉来了一支施工队伍,挂靠在林晓阳弟弟林晓明的地产公司名下。林晓明的地产公司不大,也是从别的建筑公司手里承接项目。龙踞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工程项目,所以杨凡也一年四季有活干。只是很难发大财,因为项目到他手里基本上已经转包了四五手。简光亚最初决定和杨凡合作,就是看中了他手里有支几十人的施工队,另外他还会看建筑图纸,懂得核算成本。
“格物工程”作为一家工程建筑公司,没有一个看得懂工程图纸的负责人是不行的,不会核算项目成本更是寸步难行,不然,一是投标的时候没法报价,二是揽下项目不知道怎么开始。简光亚和何必以及宁长远对这行一窍不通,陈岭南也只懂皮毛,所以才把杨凡拉进来。干了一段时间后,大家发现,看图纸和核算成本其实并不困难,只要旁边有个人点破一下,知道几个专业术语,就能看懂图纸了。能算出工程方数,清楚各种建筑材料的市场价格和人工费用以及工期,就可以算出成本了。这个时候,杨凡的价值瞬间就不存在了,更不值公司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而更让另外几个股东恼火的是,这家伙业务水平不怎么样也就罢了,偏偏迷之自信,戴一副近视眼镜,耳朵上一年四季别支2B铅笔,图纸到了他手里就一通乱改,等到项目做完了,验收经常通不过,搞得大家非常狼狈。然而杨凡命好,正当简光亚考虑把他踢出局的时候,妹妹简翠萍却看上了他。简翠萍按道理说是应该选择另一个股东宁长远的,因为宁长远对她很有好感,而且干妈安慧真也很喜欢她。简翠萍好逸恶劳,而且模样一般,但性格极好——有脾气,但不偏激;主意多,但心不坏;尊老爱幼,深受长辈喜欢。可简翠萍偏偏没看上世家子弟宁长远,却选择了草根杨凡,因为杨凡是虔州帮里最靓的仔。简翠萍威胁哥哥说你要敢把杨凡踢出局,我就跟他搬到你家里去。简光亚心想你们还是离我远点罢,所以就没踢。
回头再来说何苦跟何文。跟涂林打了几架,两人并没有打出名堂,其影响甚至远远不如当年跟本地大哥“曼姐”打的那一架。那一次大家至少还猜测他们会崛起,这一次连这个猜测都没有。不但简光亚看出来了,“眼镜”和“耗哥”也看明白了,这两个家伙根本不是做大哥的材料。两人能打,不会服输,那又怎样,顶到天也不过是两个打手。做大哥更重要的是具备领导才能,要有能力开疆拓土,而不是能打。
在龙踞目前的几个江湖大哥里,真正能打的一个也没有。吴瑞舫为什么叫“眼镜”?就因为他高度近视,只要一拳头擂碎他脸上那副眼镜,他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杨凡也不能打,他一只手在“章贡酒厂”受过伤,留下了永久性残疾。涂林也不能打,他全靠一张嘴打天下。最不能打的是“耗哥”李赶美。“耗哥”曾经是个文学青年,多愁善感是常态。他之所以能做大哥,完全是因为有个好姐姐。“耗哥”的孪生姐姐李超英认识“和胜和”的大哥钟比利。李超英最早是龙踞警备区文艺宣传队报幕员兼《龙踞警备区报》记者。龙踞警备区最大的任务就是负责龙踞的边防安全工作,而打击偷渡和走私是其业务范围之一。李超英作为警备区记者,得以有机会接触大量走私分子,而香港佬钟比利就是其中之一。钟比利七十年代跟着同为帮派分子的姐夫“鬼佬坤”走私电视机,数次被大陆武警抓获,渐渐意识到走私生意没有可持续性,因此跟姐夫“鬼佬坤”分道扬镳。金盆洗手后的钟比利看好大陆的“改革开放”,决定来大陆开歌舞厅,可苦于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需要在当地找个合伙人。一开始钟比利接触的是“曼姐”的老公林奕辉,可林奕辉摆臭架子,没搭理他。林奕辉是归国华侨,祖辈在印尼是巨富,即使回到国内,生活依旧优渥,根本用不着仰人鼻息。另外,林奕辉的祖父林贤伯早年做过南洋“洪门”龙头,后来追随了国父孙文,为中国的新旧革命事业出钱出力,对“辛亥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都曾做出过有史可查的卓越贡献。钟比利身为“洪门”弟子,若论资排辈,见到林奕辉应该叫声“叔”。钟比利以为林奕辉只是个普通的流氓大哥,事先没调查清楚林奕辉的背景,忘了盘道,上来就跟林奕辉称兄道弟,结果犯了门中大忌,因此两人的接触也就到此为止。林奕辉不给钟比利面子,可钟比利在大陆的生意还得开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李超英把不久前因为在老家犯事跑来龙踞投奔自己的孪生弟弟李赶美推荐给了钟比利。李超英当时是龙踞警备区司令员武文周的长子武卫刚的未婚妻,因为有这层背景,李超英把弟弟推荐给钟比利,钟比利自然是求之不得。而“耗哥”在钟比利的扶持下,也迅速坐上了四川帮的头把交椅。总之,龙踞目前的几个江湖大哥里,真正靠拳头起家的只有虔州帮的“熊老师”,可偏偏“熊老师”已经不在江湖。
也就是说,做大哥靠的不是拳头,而是有没有后台,能不能带队伍。何苦能打,可没办法带着兄弟们打下一片地盘,谁愿意做他的兄弟呢。然而何苦何文这两个棒槌自始至终不明白这个道理,横冲直撞,其结果是不但“眼镜”和“耗哥”不拿两人当盘菜,就连湖南老乡对他们也颇有微词。也确实,要说你什么都不是,你又名声在外,当年连本地大哥“曼姐”都被你打趴下了。可你混了这么多年却连半寸地盘都没打下来,这是不是也太失败了。我们跟你混罢,你不能带我们吃香喝辣;我们想自立山头罢,你又高高在上杵在那里挡了我们出头的路,你说你讨不讨厌?老乡们不满意何苦跟何文,对简光亚和何必也颇有微词,逻辑非常简单——两个不能做大哥的人想做大哥,两个能做大哥的却躲在幕后只顾自己闷声发财,是不是太不厚道了。我们想把这两个不能做大哥的家伙踢开自立门户,可从种种迹象看,幕后那两个家伙又态度暧昧,比如在小巴经营问题上,还有跟江西佬“摩登”的纠纷,最后都是他们出来兜底。这就很明显,幕后那两个家伙并不允许其他湖南人取代前面这两个棒槌。
其结果是,很多年里湖南人在龙踞都是一盘散沙。原本大家以为横空出世的永州帮可以整合大家,结果永州帮也是昙花一现。因为那帮永州佬起家的地方并不在龙踞,而是彻彻底底的外来者,对龙踞的水土严重不服。永州帮大哥张茅张美兄弟是富二代,家族在当地开矿发了大财,兄弟二人在老家犯下数起命案登上了公安部的A级通缉令才转战龙踞。正所谓无知者无畏,他们来到龙踞第一天就开始横冲直撞,专挑有实力的帮派挑衅。之前在龙踞的帮派势力虽说也打来打去,但大家遵循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以不打死人为底线,因为大家都清楚,一旦打死人,下一秒就会被政府点了,势力再强也无济于事。可张家兄弟身上本来就带着命案,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何况他们也不知道龙踞有个这么文明的规矩。他们野蛮得吓人,人人身上携带着土刀。那种土刀跟西瓜刀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跟捅人的弹簧刀也不是一个性质。西瓜刀砍到身上最多皮开肉绽,弹簧刀扎在身上也基本上死不了人(通常不会往致命的地方扎)。可土刀有好几斤重,一刀下来直接断手断脚。张家兄弟身上还有两把自制散弹枪,砍不过就掏枪往人家肚子上点,典型的亡命之徒玩法。他们即跟“耗哥”打,也跟“眼镜”打,杨凡也被他们打得叫苦不迭,只要是在龙踞有影响的帮派,被他们排着号凌辱了一遍。过去十几年,龙踞没有一个人死于帮派械斗。他们登陆龙踞仅三个月,杀了两个人,大家都傻眼了。可大家又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们打完就走,即不争地盘,也不抢生意,好像纯粹就是为了打架而打架。大家想,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开,只能是叫郭密点了他们。可问题是,他们居无定所,一会儿在龙踞,一会儿回了永州,一会儿又来龙踞了,一会儿又跑其他地方去了,行踪飘忽不定,郭密拿他们也没辙。
然而这帮人终究是外来者,对龙踞的情况根本不了解,以为跟几伙流氓打几架就扬名立万了,就没人奈何得了他们,忘乎所以,结果犯下了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错误。一天晚上他们在“耗哥”的歌舞厅吃霸王餐,正好撞上郭密在那给赵灿烂办庆功宴。
赵灿烂两个月前在回家路上遇到一起抢劫案。那天晚上在伏龙滩与小石龙交界的一处人迹罕至的路段,一个劫匪把一个女人摁在地上试图抢夺女人脖子上的金项链。骑着摩托车打一旁经过的赵灿烂见义勇为,开着车直接撞了上去,把劫匪撞飞好几米远,束手就擒(据说撞断了胯骨)。可赵灿烂自己也伤得不轻,由于晚上视线不好,撞人的时候用力过猛,自己也连人带车冲进了路边的排水沟。排水沟边上立着一个国防电缆标识柱,赵灿烂躲闪不及,脑袋不偏不倚磕在标识柱上,额头位置从发际线到左眼眼角拉开一道好几公分的口子,血流满面,按着伤口跑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据医生说,伤口往左一公分致命,往右一公分失明。赵灿烂好人有好报,伤口不左不右,缝了十四针,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出院后又在家里休养了一个多月,除了额头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疤,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在这期间,赵守政给赵灿烂争取到了省一级的“见义勇为好市民”荣誉,市电视台也在《晚间新闻》里花了整整八分钟时间特别报道了赵灿烂的光荣事迹。
多年来郭密对赵灿烂也有那么点暧昧意思,奈何他没有赵守政的能量,但也想表示一下,因此在赵灿烂康复后,拉着一群朋友给赵灿烂办了个庆功宴。出席的人有简光亚、陈岭南、罗明辉、吴瑞舫、杨凡、黄泥、林晓华两兄弟、林子烨、宁长远以及简光亚新交的女朋友乌伦珠日格,还有专程给赵灿烂献唱《友谊之光》的何必(《友谊之光》是赵灿烂最喜欢的歌曲之一)。张家兄弟该死,看见自己的手下败将都在,以为其他人也是混社会的,非要凑过来跟大家“联谊”。联谊就联谊罢,还非要拽着赵灿烂和乌伦珠日格上台唱歌。唱歌就唱歌罢,还搂搂抱抱。郭密做东,张家兄弟搅局,他面子上自然挂不住,中途站起来跟大家说出去买包烟,出去半个小时,又返回了歌舞厅。
郭密问吴瑞舫,说是不是他们。
吴瑞舫说是。
郭密从腰间拔出手枪照着张美后脑勺当即就是一枪。张美的脑浆子喷了一茶几,当场毙命。在台上唱歌的张茅听到枪响,马上掏枪还击,对着郭密开了一枪。奈何枪法不专业,枪的准星也不好,两人相距不过七八米,还打偏了。郭密没给张茅第二次开枪机会,一枪击中对方腹部。张茅应声倒地,郭密冲上去踩住张茅的脖子,一不做二不休,对着张茅的脸又开了一枪,子弹从眉心射入,直贯大脑,在后脑炸出一个乒乓球大的窟窿。开完三枪,郭密又举枪冲天花板开了一枪,说公安执法,永州人全给我趴地上,其他人别动,你们都是证人——谁有电视台的电话,谁能告诉我电视台的热线电话。
然后郭密就荣获了一个公安部颁发的个人一等功,并且上了龙踞电视台和省电视台以及中央电视台,风光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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