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美人鱼

夕阳像一颗咸蛋黄，金红的光斜撒在池塘上，将水草的影子拉扯的很长，池塘是荒废许久的鱼塘，疏于打理，池畔一间平房像是昔日看塘人的居所，此时两扇窗户大开，让人一眼便瞧见房中一个橘红色身影围着锅台转动。

        “吃饭啦——”顾岚用木勺敲了敲窗户的木栏，朝着池塘的方向喊了一声，然后关起窗户转向房中那口大缸。

        揭开缸盖，不多时平静的水面忽然翻搅一个浪花，一条硕大的鱼尾在缸中一甩，几缕银丝自水下浮现出来。

        鸡皮鹤发的老妇人趴上缸沿，银灰色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下半身的鱼尾在缸中若隐若现。

        “炸酱面配烧鸡？”老美人鱼戴上假牙，接过孙女做的美食，大口大口的吞嚼起来。顾岚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缸旁与奶奶一同吃晚餐。

        “老妖婆，这都快一年了，你还搞不定？”顾岚拆了两根鸡腿，一根递给缸中的人鱼，她们祖孙二人没大没小惯了，顾梅也只是斜斜的横她一眼。

        “你懂啥？这妖厉害得很！我刚好利用它的妖力延年益寿，你看它的鱼尾是不是最近枯瘦了许多？”老妇人吐出一根鸡骨头，将肥壮的鱼尾向上伸了伸，打死也不承认她收妖失败，还被妖物反噬，弄得现在人不人，妖不妖的活受罪。

        顾岚撇撇嘴，他们顾家据说是上古传下来的除妖师，也曾经盛极一时门徒百万，只是如今没落了，只剩她祖孙二人。

        世人都说哪里有妖？只有硕果仅存的除妖师知道，自上古到如今妖是只增不减，只是学得奸猾了许多，它们混迹在人世间，与人一般的行走做派，食荤茹素，从不范人界规条，除妖师也不能奈他们如何。

        只有个别不长眼的大妖，仗着自己道行高强，做些为害一方的歹事，撞倒了她们祖孙枪口上，这才会施展神通，行除妖师的职责。

        就比如这尾鲛人，仗着自己修行千年潜在废弃的鱼塘中，平日里吞噬猫狗虫鸟的活物也就罢了，居然将主意打到过往的行人身上。

        还十分不长眼的将顾岚锁定为第一目标，它没想到这对祖孙早有准备，不等她施展妖法，顾岚身边的老太婆一头银丝已经甩了过来，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这鲛人也不是白活千年，硬是拖着顾岚奶奶翻进了鱼塘中。

        一人一妖在池中缠斗半宿，顾岚眼睁睁的看着奶奶顾梅与妖殊死搏斗，不错，是眼睁睁，顾岚并不会除妖术，她作为顾家的除妖师唯一传承下来的是入梦，入妖的梦。

        方圆十里以内，她能入任何妖物的梦境，只是这异能十分随机，所以算不得厉害，只能勉强碰个巧合。

        前日恰巧遇见了鲛人在梦中的贪图，这才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顾岚十分胆小，怕蛇怕黑怕鬼，顾梅带着这么个小拖油瓶，时常唏嘘顾家除妖师的根基要断送了。

        还好她将顾岚养的十分皮实，生死关头拔腿就跑的保命技巧很是娴熟，于是当那鲛人使出最后的妖力将顾梅拖进池底的时候，顾岚早已经跑出一里之外了。

        顾岚躲在两公里外的小旅馆中将就了一宿，依照之前的经验，解决难缠的妖怪也就三、五日，顾梅必会来寻她。

        但这次不同，顾梅一直没有出现，顾岚十分乖顺的一直等，直到梦见奶奶拖着肥壮的鱼尾浮在池塘里打着挺骂街，这才匆匆忙忙跑回去找她。

        “小兔崽子，这多半个月了你都不找我，真当你奶奶我喂了这池子里的鱼虾？这半个月来生食吃得我快吐了，赶紧做点儿可口的来！”

        顾岚一见顾梅便傻了眼，奶奶被那人鱼融合了躯体，成了半人半鱼的妖怪。

        于是为了掩人耳目，将这池子和池子边上的小草房一并租了下来，想等顾梅除了妖祟再启程。

        没成想这一等就是一年有余，也许是顾梅真的老了，但她却坚决不承认，还时不时的强调这鲛人怕不是有龙族的血统。

        龙族？龙族会在这臭水坑里休养生息？顾岚也不敢反驳奶奶，只得日复一日的守在这鱼塘边等，还好她们之前凭着坑蒙拐骗存了些积蓄，日子过得倒不拮据。

        只是顾梅仿佛爱上了这半人半妖的日子，每日吃饱喝足便翻着肚皮浮在塘子里晒太阳，等顾岚招呼她吃饭这才用水遁术自鱼塘中过到屋内。

        “晚上你别回来，我要入梦。”顾岚给顾梅下了规矩，这老太婆白日里不敢四处游荡，借着夜色经常到附近的江河中畅游一番，顾岚不想被扰了清梦。

        “又入梦？你最近隔三差五的就入梦，怕不是被梦里的男妖精迷了心？”顾梅用鸡骨头剔着牙，不禁唠叨几句。

        顾岚将吃剩的鸡骨头扫入碗中，心虚的不敢搭话，连日来她那项如梦的技能确实十分蹊跷，之前入梦十分随机，从没有过连续进入同一个妖精的梦中，但最近这一个月不知怎的，梦境竟然连续起来。

        而这梦境的主人确也如顾梅所说，是个十分貌美的男妖精。

        但若说她迷了心就有些过了，毕竟以她的能力，不过是这些梦境中的一个过客，梦中人或梦中妖是发现不了她的存在的。

        饶是如此，她还是喜欢趴在树梢墙头窥探一份人世间少有的美貌。

        顾梅又跑出去撒欢了，顾岚点起守魂灯施展法力进入了梦乡。

        梦境果然如她所料，仍是在熟悉的庭院中，顾岚伏在墙头向院中窥探，梨树下一青一粉两个身影在舞剑，雪白的梨花被剑气激起扑簌而下，美的如同人间仙境。

        青衣的少年正是这梦境的主人，粉衣的少女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十七、八岁的模样，全副心神都在这公子身上，一脸的娇羞，借着舞剑的失误腰肢一软摊在少年怀中。

        那少年则一脸正色，低垂着眉眼疏离有礼的将少女扶起来。

        “啧啧啧，不解风情。”顾岚见那女子有些尴尬的离去，不由得吐槽这小公子过于板正，人家姑娘摆明了投怀送抱，他竟然如此煞风景。

        小公子收了剑式，独自来到水榭中饮茶，刚好在顾岚趴的墙头下，顾岚自上而下的看去，这小公子剑眉微蹙，捏着杯子的手指反复转动，犹豫许久，终是将茶杯放在几案上。

        连日来的入梦她当然知道这小公子在踌躇什么。

        这男妖名为楚擎，自幼跟随着师父在名为芙蕖山的道场修炼，某一日他师叔带着自家的得意弟子来山上拜访，谁知那小师妹对他一见倾心，痴缠不休。

        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这小公子无意于他师妹，却又不好拂了师叔的面子，好生为难。

        好在他师父并不强求，一切交给他自己决断。

        顾岚着实想不通，这小师妹长的貌若天仙，出身又与他十分般配，不都说女追男隔重纱么？怎的这楚擎梦中每每都是推脱拒绝，非常困扰。

        顾岚又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品鉴一下她心心念念的美色。

        水面上映出小公子冠玉般的面庞，眉如刀裁，目若朗星，一袭青衣纤尘不染，像极了这水上的谪仙。

        长成这副模样确实也不用近女色，这是顾岚摔下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顾岚也曾在梦境中摔过，不过除了自己会痛之外不会改变梦境中的任何景物，更不会惊动梦境的主人。

        她一头栽进水池中，水花四溅，那少年惊恐的站起身来，迅速退出一丈，身上未溅到一滴。

        顾岚扒拉下满头的水草，坐在水池中与楚擎对视，那小公子脸色涨的通红，迅速的转过身去。

        自己不但将这水池砸出一个坑，楚擎还看见了她？这情形是初次遇见，顾岚本来很慌，一见对方比她还慌，迅速的冷静下来，正了正身上的吊带和本应该肥大此刻却贴在身上的四角睡裤，光着两条大白腿就爬上了岸。

        依着她多年与奶奶顾梅行走江湖的经验，骗眼前这小公子应该十拿九稳。

        “你是何人？”果然那小公子问出了她猜到的问题。

        “我呢，是你的心魔，此地是你的梦境！”顾岚围着楚擎转了一圈，她转到何处，楚擎便避过何处。

        顾岚噗嗤一笑，愈加笃定自己堂堂二十一岁的成熟女性，哄这“小孩”不在话下。那小公子闻言这才转过身形。

        “心魔？”楚擎正视顾岚，墨星一般的眸子只在她脸上打转，分明想从她这张脸上看出些许破绽。

        “咳咳，是啊——”顾岚被这少年的眸光一扫，不由得有些心虚，楚擎的目光太过锐利老成，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顾岚心下暗惊，她怎么忘了自己入的是妖梦，外貌做不得数，难道这是个修炼多年的妖？

        “我知你不喜欢小师妹，却又在纠结要不要和她成婚，我便是你的欲念所化。”顾岚学着曾经在梦中见过的那些女妖，刻意凑近少年悄声低语。

        楚擎耳根脖颈都红透了，手脚局促起来，又退出一米有余。

        顾岚立刻释然了，果然是个化形不久，未经人事的小妖。于是自己这个也未经人事的越发大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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