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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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从身旁呼啸而过,大雪纷纷扬扬地下落,还有脚下寸步难行的土地,这是北疆的凛冬,又干又冷。
然而这片白茫茫的天地,只有一个身影在行走,那人在寒风中欲坠不坠,像一片随风飘摇的枯叶似的。
封翊嘴唇干裂,眼神涣散,模模糊糊间只觉得这些飘落下来的雪片像是刀子,落在身上脸上便隔开了他的皮肤,寒风便如同冰凉细针似的对准被隔开的皮肤,钻进来搅着他的血肉。
一会儿,鲜红的血液便顺着身上各处的伤口流下来,却在瞬间变得沸腾滚烫,皮肤被寸寸烫伤,疼痛难忍。
封翊紧紧咬着牙,费力地抬起一只脚往前跨去,却在落下的时候踩空了,画面一转,他整个人从山巅跌了下去,那悬崖边上还趴着一个人。
“不要——”封翊想喊,嗓子却仿佛撕裂般出不了声。
只见白岭月纵身一跃,伸出手来够他。
底下是万丈深渊,跳下来的那人脸上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笑意,偏偏在即将触到他的时候,合着飞鸟与晚风消散而去。
“岭月!”
封翊终于喊出了声,由于那样的极度惊恐,他猛然坐起了身,手掌触到温软的床榻才有些回过神来,顿时觉得身上到处都在痛。
方才是梦
但身上的这一道道包扎起来的伤却不是梦,封翊肩膀往下沉了沉,抬眼扫视着这间屋子的陈设。
屋内的没有太多东西,几乎没有什么装饰性的摆件,很难看出这里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只记得在牢里不断昏死过去又不断被冷水泼醒。
这是有人劫狱了!
封翊翻身下床,一只手捂着胸口往桌边走去,他抬起手去拿那壶水,映入眼帘的便是小臂上那触目惊心的烫伤。
莫宸好一个仁慈的皇帝。
那人纡尊降贵地来到大理寺的牢狱中,甚至不介意这地方有多少腌臜的东西,只为了亲自将他羞辱一番。
封翊并非承受不了那样的严刑拷打,他只是厌恶那人身为帝王却放纵佞臣,任由有功者被污蔑了数十年,如今却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权力会让人面目全非,其中不乏心智不坚定者在这样生杀予夺、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意中失去原本的自我。
莫宸真的不知道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么?
身为天子,莫宸有那个胆子单独把他拉进那密林之中,很难让人不去怀疑是否有任何多余的用心?
南平王是前车之鉴,不难想到下一个又会是谁。
——定北侯不正是如今风头最盛的一个活靶子。
封翊握着拳头,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
那天晚上,莫宸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将滚烫的茶水随意的泼倒他的左臂上,然后缓缓开口:“封小侯爷眼下自己都保不住,可还有什么想带给郡主的话,朕替你带给她,岭月如今便已经在揽瑛阁里。”
封翊脸上都是血,他缓缓抬眼向上看着那人,眼里却尽是嗤笑和鄙夷:“真可悲”
当时莫宸脸色瞬间变了,封翊便知道自己逃不了皮肉之苦,或许那一晚也逃不了被凌虐而死的结局。
若非那位贵春公公当时附在莫宸耳边说了些什么
咚咚咚——
有人在外面敲门,封翊眼里的雾随声音散去,逐渐恢复了清明:“进来。”
一位弓着身子的老人缓缓推开门,和声和气道:“方才听洒扫的家奴说这屋子有动静了,便知道是小侯爷该是醒过来了。”
虽然这位老人看起来面生,但封翊丝毫不奇怪这人知道他的身份,于是道:“敢问,可是阁下派人去劫的狱?”
这话说得极其微妙,并不问这人是不是救他的人,反而问他是不是劫狱的人。
因为在搞不清楚来人身份的状况下,封翊并不能确定这人是善意还是恶意,所以他十分礼貌地提醒老人救下他便是劫了狱。
如今重犯从大理寺狱中的逃脱,朝廷大概也乱了套,封翊自然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所以这么问也暗含了几分威胁。
——如果后悔救下他,再想将他推出去或者扔进另一个火坑,那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那个本事兜住这劫狱的罪名。
然而老人闻言,也只是弯着嘴角又笑了笑,摇了两下头:“并非,并非”
封翊抬眼,难以察觉地往前挪了一步,问道:“那阁下可否告知此地是何处?又为何出手相救?”
这小侯爷的心思确实复杂了些,但老人仍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
“小侯爷,老奴只是管家,等您见了大人再问出想问的也不迟。”这老管家缓缓道,“府中甚少有客,只备了些简单的饭菜,还请小侯爷不要嫌弃。”
大人这背后竟还是官职的人。
封翊换了一张笑脸:“怎会,那便在此谢过。”
他仍然没机会踏出这间屋子,吃食茶水也是这位老管家亲力亲为地送过,不过身为朝廷要犯,他自然也不可能想着出去抛头露面。
封翊并不知道自己到这里有多少时日,更不知道外面如今是怎么样的风雨,那位老管家看着和善,却对该说的以及不该说的都明确地把握了分寸。
不管他怎么套话,那老管家都是笑着摇头,或者说些别的轻巧地挑开话头。
自从他醒来后,这么一天便就晃荡过去了。
封翊原本以为他还要在此处住上几日,大约才能见到那位“大人”,毕竟劫狱又窝藏了朝廷重犯,这人是该忙上一阵儿。
却不想,这大人比他还着急,今夜亥时听说那人便急着要见他。
封翊亦步亦趋地跟在老管家身后,只见前面佝偻的身影拐了又拐,最终带他来到了马厩旁的柴房里。
看来这位大人的会见方式还真是特别,封翊暗暗握紧了袖子中削尖了头的木棍。
“大人,小侯爷来了。”老管家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封翊没有动作,只是嘴上跟着道:“多谢大人”
只见那个披着斗篷的身影一边缓缓转过身,一边开口道:“小侯爷不必往心里去。”
这人他虽没什么交集,却也是熟得很呐。
封翊倒是丝毫不意外,眉梢一挑:“段指挥使。”
这位身披斗篷连夜赶来的,正是段恒。
“为郡主办事,小侯爷记那丫头的人情便好。”段恒上下打量着封翊,像是在观察未来的女婿是否合心意。
封翊神情立即严肃下来:“她如今身在何处,可有危险?请大人告知!”
“小侯爷放心,她不会有事。”段恒往旁边走了两步,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拎在手里,“只是都城现如今已到了多事之秋,小侯爷不便继续待在庆安。”
“大人什么意思,还请明说。”封翊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段恒。
“小侯爷是聪明人。”段恒把手里的包袱递给他,“该明白庆安这水是越来越浑了,我们都处在其中身不由己,郡主跟你都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敢问以小侯爷如今在庆安人人喊打的状况,又能帮上郡主几分?还是说小侯爷宁愿要一个女子拼死平活的保护,也不愿回到自己的地方去大展拳脚。况且当今圣上已经视你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后快,小侯爷觉得以圣上如今的态度又会给北疆留多少情面?”
封翊下颌线崩得紧紧的,袖子里木棍头刺破了掌心,他接过包袱后看向段恒,脸色阴沉地抬起下巴:“大人即便不说我也自会离开,烦请大人转告郡主,北疆只会是她背后最坚实的靠山,尽管让她闹个天翻地覆吧。”
“另外郡主的救命之恩封翊已记在账上,来日定以此生相还。”封翊继续说道,又拱手以表感谢。
说完,他便转身推开柴房的门,老管家牵着备好的马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见封翊背着包袱出来便把缰绳交到他的手里:“小侯爷,今夜的崇天门大人已经安排妥当,此去路远,还望珍重。”
“嗯,后会有期。”封翊利索地跨上马一扯缰绳,衣袍翻飞间扬鞭而去。
段恒这才从柴房走出来:“走吧,去堂里,那丫头也快回来了。”
“大人”老管家有些欲言又止。
“我这么逼走她的心上人,少不了要闹一番的。”段恒摇摇头,复又看了那远去的身影,“倒是个识大体有骨气的爷们儿。”
“是啊,小侯爷是个能托付的人,郡主也会明白您的苦心。”老管家跟在段恒身后缓缓往回走。
庆安的天气越来越冷,这一年眼看又快到头了。
段恒回到堂里,刚坐下喝了杯热茶,白岭月便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干了回来,身上的袍子都没来得及解开,从马上跳下来便直奔东院的厢房。
老管家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又看了一眼镇定喝茶的段恒,不知怎么一阵心虚。
没过多久,段恒刚端起第二杯热茶,就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向这边赶来。
白岭月用来御寒的灰白色袍子仍然在肩头系着,她闯进堂里,一脸的焦急:“他人呢?”
老管家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两步,段恒似是嗔怪地抬眼看了老管家一眼,老管家视线瞟向别处,仿佛再说——大人自己做的事自己担着。
“段叔,封翊呢?!”白岭月又往前了两步。
段恒放下茶盅,道:“走了。”
“什么?”白岭月皱眉,那脸色简直要上火。
没等段恒反应过来,只见那个灰白色身影立马转身就往外冲。
“拦住郡主。”段恒一声吩咐,府里的家将立刻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把白岭月团团围住。
段恒三步跨做两步,紧忙走出来:“岭月,成何体统。”
白岭月当然不可能跟段恒府上的家将动手,她拨开挡在面前的两人,急匆匆到段恒跟前便打算下跪。
段恒脚下一动,一颗石子便直直飞过去砸在白岭月的膝盖上,她往旁边一个趔趄,没能跪下来,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若你为此便能舍弃这里的一切,那便不要再认我这个叔叔,往后你也不必再说是王爷之女。”段恒冷哼一声,显然也被气得不轻,转身便往堂里走。
老管家使了个眼色,院里的家将便匆匆退了下去。
白岭月到底不是被冲昏头脑的傻子,方才被段恒的话一激,又在寒风里站了会儿,也就彻彻底底明白过来了。
她一掀外袍便“扑通”一下跪在了院子里,冲堂里抬声道:“岭月知错。”
但堂里的人并不理睬,仍然自顾自地抱着热茶抿了一口,怎么着他也是四大营的总指挥使,什么难缠的兵没见过,怎会治不了一个小丫头。
“大人,深秋腊月的,让郡主起来吧。”老管家心疼白岭月。
段恒看了他一眼:“这丫头方才那架势,分明是要随那个小侯爷一起走了,若事事由着她这么冲动,咱们也别为翻案之事奔走了,直接一起下去陪王爷跟长公主得了。”
“哎呦,郡主还在院里跪着,您小点声!”老管家紧忙道,“叫郡主听见了,心里是要难受的。”
段恒叹了口气,她也知道白岭月这段日子以来为了翻案之事来来回回忙得昏天黑地,几乎没怎么睡过觉,每次回府与他商议完也只是匆匆去厢房看一眼还在昏迷中的封翊,并不敢久待便得离开。
这人好不容易醒了,白岭月还没见着人便被他逼走了,说到底封翊那一身伤又没有好利索,能不能经得住天寒地冻地路途劳顿,都是未可知的。
白岭月的担忧也在情理之中。
段恒也不过是担心,他担心这两人心性不坚定,彼此若是见着了难免有人舍不得。
如今看来,倒是他思想迂腐,有些小看了这俩人的胸怀意志了。
段恒站起身走向院里,俯下身拉着白岭月的胳膊把她扶起来:“岭月,封小侯爷此去不仅为了你们的将来,更是为了大兴的命运。”
白岭月坚定地看着段恒,点头道:“岭月明白,我留在庆安尚与他同心,亦是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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