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杀机

众人觥筹交错之间，门外被早早安排好的舞女也婷婷袅袅地鱼贯而入，丝竹之声自那葱白的手指下倾斜而出，裙摆水袖飘扬而起，逐渐给这本是言语寒暄的堂内染上了风月之地的靡靡之音。

        “郡主？”

        正跟旁边人调笑的白岭月应声抬眼，视线从桌上的酒杯转到主位上的李良文脸上。

        刚触及到那双抬起来的眸子，其中还带着似笑非笑的探知意味，李良文心下一惊，仿佛此刻被白岭月看了个透彻，他连忙稳住心神，微微把手里的酒杯向前了几分：“郡主请，下官敬郡主远道而来。”

        话音刚落，身边的小倌便作势要端起桌面上的酒杯讨好似的递向这位郡主，但白岭月仿佛没有理解李良文话里的意思，眼睛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也没有接下一旁的酒杯。

        “李大人有所不知。”罗天见状立马上前一步，随着白岭月的心思信口扯谎，“郡主从不饮酒。”

        照理说白岭月虽也在朝为官，在庆安该是少不了与同僚的议事宴饮，滴酒不沾总是说不过去的。但她身为当朝郡主，显然与他们隔着一道不可跨越的身份鸿沟，而皇亲国戚不想给旁人这个脸面，又有谁敢强求。

        但这李良文没喝两杯却已然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不依不饶道：“宴酣之乐，宾客尽欢，还请郡主赏下官几分薄面。”

        这么想让她喝酒？

        白岭月垂下眼睛瞄了一眼那小倌手里端着的酒杯，心中几经辗转。

        今夜这两人请他们过来，没安好心是真，可这个坏心眼到底用在了哪里？

        她还真没有猜出来。

        方才堂内所有人都喝了这案台上备着的酒，眼下都好端端地坐在位子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难不成是她多心了？

        如此想来，这个薄面给或者不给倒也无可厚非，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况且她实在不喜欢被人逼迫。

        “李大人是听不懂话么？”罗天瞅着白岭月的脸色继续道。

        而坐在一边的白岭月忽然勾了勾嘴角，像是被这句话取悦到了，随后从身旁的小倌手里接过酒杯就这么捏在手里打量却并不言语。

        什么时候连一个侍卫都敢教训他了？

        李良文瞬间变了脸色，下不来台的尴尬让他心里冒着火，但碍于身份此时却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哈哈，这是什么话。”一道略为粗犷的声音像钉子插入这尴尬的场面。

        白岭月跟旁边站着的罗天一同转头看去，只见那李良武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往这边走。大概被人多灌了些酒，此时看起来倒是有些醉意上脸。

        那人先行一礼，而后缓缓开口：“兄长也是好意，怕怠慢了郡主，郡主不赏脸就算了，何必放任身边的狗乱咬人呢？”

        言毕，李良武还偏头看了罗天一眼。

        这人相比较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李良文，显然更加难缠。

        罗天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兵器，手刚抬起却顿时愣住，这才反应过来兵器在进门时已经上缴了。而李良武也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眼神瞬间变化，脸上的醉意也一扫而清，气氛转眼间便僵持住了。

        白岭月本身便是此次的主要人物，身上从来也少不了窥视盯梢的，此时这边稍稍有些动静，堂内的一双双眼睛便已然转了过来。

        这李良武倒也不光是个匹夫，还是有几分心思的。不过胆敢把她架在火上烤，那也该有能吃下去的本事才行。

        这青州，她今夜必得摸出个所以然来，看看是如何胆大包天，又是怎么违抗君命！

        “怎么？都指挥使是要对本郡主兴师问罪吗？！”白岭月啪的一声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地落在案台上。

        “郡主息怒！”

        古筝瑶琴之音错调后乍然止住，数十双膝盖撞地，只听周围人齐齐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身份之差。

        在庆安时，圣上对这位郡主的疼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而如今虽然产生龃龉但也是十分信任的，否则这个担子也交不到她的肩上。

        所以从都城一路跟过来的人，即便尽职尽责的当着拖油瓶，却也是对这位郡主的脾气清楚得很，没事儿是万万不敢去惹她不快。

        此时，所有人跪着地上大气不敢出，却又忍不住微微抬头去看这场热闹，只见堂内仍然有一人直愣愣站在原地。

        李良文到底是个文官，半辈子窝在青州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心惊胆战之际还不忘去拽自家弟弟的衣袍：“良武，还不给郡主磕头谢罪！”

        “谢罪？”李良武笑出了声，仿若真的喝醉了一般，“敢问郡主，下官何罪之有？”

        这话里的挑衅之意十足，令在场跪趴着的众人都不由得捏了把冷汗，心想这下是不能再善了了。

        不过，这也正是白岭月想要的效果。

        何必装腔作势地使那些阴险下作手段，倒不如亮出真刀真枪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场，好让她即刻料理了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宴酣之乐，宾客尽欢。”白岭月声音轻而稳，仿佛在念着什么词曲似的，却在下一刻骤然冷如霜雪，生生打在所有人的脸上，“不知北疆各城的民不聊生落在李大人眼中，是否都不如在此摆弄朝廷命官来的重要？”

        “郡主恕罪”李良文颤颤巍巍出声。

        “漂亮话谁都会说，那怎么不见郡主去往边境杀几个羌北人看看？”那声恕罪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立着的李良武打断。

        白岭月抬眼，只见这人居高临下，眼中尽是不屑，似是料定了她白岭月是只纸老虎：“本郡主奉旨而来，调令支援迫在眉睫，岂是尔等能够敷衍了事的。”

        “倘若我们不从呢？”李良武上前两步弯下腰，眼神中闪烁着狠戾的光芒，死死地盯着白岭月。

        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此刻的堂内寂静无声，掉根针都能清楚听到，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指责李良武这样近乎可以称之为逃兵的言辞。

        白岭月心下一凉，孤立无援之感瞬间侵袭全身，即便此刻周身暖意不减，但从心脏处蹦出的冰碴子仿佛已经淹没了她整个人。

        她想过此次从庆安出来的官员会有李氏的人，却没想到竟无一人跟她站在一处。

        这样的场面多讽刺多值得让人大笑一场。

        “青州都指挥使公然违抗圣旨，视同谋反罪不容赦。”

        突然，一道掷地有声的话语铿锵杀进了这一片灰暗的天地，让白岭月浑身一抖，那些个快要把她冻住的冰渣子也随之脱落。

        只听旁边那道声音继续道：“请郡主下令！”

        罗天的声音让白岭月瞬间血液翻涌，她丝毫不怵地望向李良武，一字一句地开口：“违抗君命抗旨不遵此为不忠，北疆陷入敌手不予支援乃是不义，此等不忠不义之徒视同叛国，死不足惜！”

        话音刚落，只见那李良武袖中寒光乍现，分明藏有一枚匕首。白岭月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只见面前的李良武手握锋利的刀刃已然划向她的脖子。

        这人一出手便是杀招，白岭月想反挡却是没了机会，只好放弃躲避的空挡，反而手下微动，袖口中的三枚暗针即刻飞出，明晃晃地朝着李良武的咽喉而去。

        李良武脸色巨变，没想到这丫头还藏了这么一招，即刻闪身回手用刀刃去挡着暗针的攻击，却还是被划破了手臂上的衣衫。

        “郡主好手段。”李良武低头看了一眼衣袖，眼中的忌惮也加深了几分。

        扑过来的罗天也紧忙挡在了白岭月的身前，生怕面前这李良武有下一步的动作。

        “装也装够了，我且只问一句，你们青州确定要按兵不动违抗圣旨吗？”白岭月这才站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坐麻了的腿脚。

        此时在地上跪了许久的李良文也站起了身，随后看了李良武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即刻做了什么决定。

        “恕青州无能为力。”李良文仍旧对白岭月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

        “还跟这丫头多说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身边握着匕首的李良武说完，便转头朝外面高声喊道：“来人！”

        堂外一阵凌乱的步伐夹杂着兵器出鞘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这里已经被他们的人重重包围起来了。

        “诸位若是归于我青州，不擅自乱动者大可留下，本官绝不伤其性命。”李良武冷哼一声，“若是有人想离开，便把命留下！”

        此言一出，堂内跪着的那些人开始乖顺地坐在原处，谁也不吭一声，仿佛设宴截杀朝廷命官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白岭月忽然缓缓端起酒杯，轻轻放到唇边。

        刚刚被暗针差点要了性命的李良武再也不敢小觑这位看似柔弱的郡主，手里的匕首不由得握紧了几分。

        这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确实是花招，但不是杀人的花招，而是拖延时间的花招。

        白岭月来时便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已然让人去窥探青州守备军军营的底，自己跟罗天在这里当诱饵。

        此时动手怕是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而且两人手中均无兵器，外面又围了那么多府兵，怕是会迅速落入下风。

        罗天自然知道自家郡主的打算，便只是盯着李良武以防他有什么动作，剩下的只能看白岭月如何拖时间了。

        罗天看向白岭月：郡主，上去跟他胡扯两句，把人唬住即可。

        白岭月微微点头：明白。

        得到罗天眼神示意的白岭月也随即开口：“都指挥使，若你恭恭敬敬给本郡主磕个响头，喊一声‘姑奶奶饶命’，或许今夜”

        罗天睁大了眼睛：？！！！

        “你找死！”李良武本就对白岭月方才的暗器心生忌惮，此刻只想迅速解决了这个祸患，没想到这丫头还敢口出狂言，霎时间手臂一横，利刃直直朝着白岭月面门刺过去。

        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她话还没说完呢。

        白岭月也顾不得再补充后半句那没说完的狂言了，赶忙闪身动起手来。

        而一旁的罗天早就傻了眼，他们郡主这两句“拖延时间”的刺激效果可谓是十分显著，简直让人欲哭无泪

        姑奶奶，让你拖延时间，谁让你放狠话撩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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