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病魂常似秋千索（上）

天边阴云密布，层层堆叠，如同重压的命运，沉甸甸悬在人心之上。
  空气中泥土腥味弥漫，似乎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田野间劳作声渐渐稀疏，只剩下急促的脚步和紧张吆喝声。
  突然，刺目闪电划破昏暗天空，紧接着隆隆雷声在云层中沉沉回荡。
  狂风骤起，卷起阵阵尘土。树枝在风中剧烈摇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而门窗也在狂风摧残下嘎吱作响，诉说着自己不堪重负。
  李金玉张开手臂，站立池塘畔，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雨，期待它能冲刷掉内心的痛苦与不甘。
  瓢泼大雨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硬物从天而降。
  这场突如其来的冰雹让李金玉措手不及，但他并未躲避，只是赶紧抱起林波的骨灰罐子。
  一颗冰雹重重砸在肩头，冰冷而坚硬的触感瞬间穿透他的衣物，带来一阵锐痛。这痛楚，如同被冰冷石头猛然击中，直透心扉。
  紧接着，冰雹密如弹丸从天而降，无情击打在他身上。李金玉能清晰感受到冰雹撞击时的冲击力，那种力度仿佛要穿透他肌肤，深入他骨骼。
  田间作物被打得凌乱不堪，道路上散落着一层白色冰珠。
  “林波啊，你看这贼老天，连哭都不会哭。”
  李金玉轻抚着怀中骨灰罐，低语着。看着眼前这一切，他心中涌起阵阵酸楚。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珍惜与爱意，迟来的悔恨与痛苦，此刻都化作无声泪水，与这冰雹一同袭来。
  ……
  “孩子，你回去吧。”
  晚餐时，林父深沉开口，“林波走了，这不是你的错，只怪我们夫妻俩跟她缘分浅啊。”
  话音刚落，林母顷刻间泪流满面，不善表达的她只能手足无措，哇哇大哭。
  林父见状，也抬手掩面，哀嚎不已。
  李金玉心弦被深深触动，眼眶湿润，手中碗筷无意识间从掌中滑落。他骤然起身，夺门而出。
  上苍似乎也感受到这份悲切，终于洒下哀伤的泪水。
  雨越下越大，带着几分决绝的力量，像是要涤净人间尘埃与忧愁。
  泪水和雨水交融在脸颊上，李金玉心中涌起无尽悔恨。
  恋爱大过天啊！如果当初能对林波再热情一些，她或许都不会回家过年，也许……
  他深知，此生已欠下她深情，只能期待来世。
  李金玉转身返回屋内，在林波父母面前，他沉重跪下。
  “叔叔、阿姨，我决定不走了，这里将是我永远的家。”
  林父擦了擦眼角泪水，轻叹一声，劝说道：“孩子，你真的不必这样，我们能够照顾好自己。”
  “爸、妈，请让我留下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孩子。”
  李金玉说完，前额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爸、妈，让我留下……”
  几声深情呼唤，让老人惊愕之余，再次泪流满面。
  当泪眼朦胧的林波父母扶起李金玉时，他惊讶发现，短短几日，二老头上竟已全是斑斑白发，而几天前他们还都是黑发人。
  此后，尽管林波父母多次劝说，希望李金玉能回到原本生活中去，但他总是微笑着摇头拒绝。
  他不仅留下来，还扛起林家里里外外的活计。
  冰雹肆虐后的次日，晨曦初露时，李金玉已投身于抢救受损农作物之中。
  忙碌一整天后，他砍伐一些粗壮树木，以稻草为顶，在池塘边搭建一个小亭。这样，他与林波在此闲话时，也能遮风挡雨。
  一条鱼儿破水而出，这偶然一幕勾起他的尘封记忆。
  “鲤跳，鲤跳……”
  李金玉喃喃自语，随即嘴角勾起一丝怒意，“去特么的鲤跳！”
  他匆匆赶往市集，买回一张渔网，然后纵身跳入池塘。连续数日，坚持不懈捕捞，直到他确信池塘中再无鱼儿踪影。
  随后，他又购来莲藕，种在池塘中。
  李金玉生长在农村，却几乎没干过农活。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他向村里农民请教，一点一滴学习农耕之道。经过短短一个月时间摸索，他已然能娴熟应对各种农事活动。
  除草、打农药、灌溉、排水、收割、脱粒、晒谷、入仓、翻地、插秧……
  上半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在李金玉精心打理下，林家那两亩多水田第一次产出三千斤稻谷。林波父母也终于露出久违笑容。
  他还将邻居瘦狗家已荒废的一亩多水田重新翻耕，种下晚稻，让这片曾经杂草丛生的土地变得井然有序。
  瘦狗是三十多岁的单身青年，无父无母。他曾有过一段婚姻，自从妻子离家打工后，便杳无音信，再未归来。
  瘦狗的生活因此变得随心所欲，没钱时四处借贷。待到山穷水尽，他便去深市、莞市打些零工，那里工地和工厂众多，总能找到一份谋生差事。
  他的日常便是打牌、抽烟、喝酒，过得悠闲自得。
  瘦狗口头禅是“地是不可能种地的”。当李金玉提出想要耕种他家荒田时，他毫不犹豫答应。村委会已多次因他荒废耕地而警告，他正愁不知如何是好。

  当李金玉提出，每季收成后可以给他一担米作为回报时，瘦狗更是兴奋得揉了揉其油腻腻的头发，然后迅速从兜里掏出一盒特美思。
  李金玉接过一支香烟，瘦狗赶忙凑上火机为其点燃。几口烟雾吞吐间，李金玉竟觉得这是一种难得的解脱与放松。
  期间，王雄等人频频打来电话、发来短信，询问他近况。他总是简短回复几个字后，便不予理会。
  每当他们提出要过来看望，或者接他回去时，他总是态度坚决回绝：“不准来！”
  春去秋来，暑往寒至，转眼间一年过去，非典阴霾也已从人们生活中消散。
  2004年5月，又是一年春夏。
  李金玉已融入林家的生活，林波父母也对他的存在习以为常。
  湘省电视台推出一档别出心裁的娱乐节目，恰到好处迎合了大众口味。
  每当节目播出时，林家总会传出阵阵笑声，这也引起李金玉的注意。
  好奇凑近电视，眼前画面让他心中一震——这就是林波一直等待的比赛！
  他也搬来凳子,与林波父母一同坐在电视机前观看。
  没有斑斓光彩的舞台，也没有靓装修饰的美女。
  参赛女孩衣着朴素，素颜站在简洁背板前，用短短30秒时间展示她们的才艺，接受评委们评审。
  “想唱就唱，要唱得响亮。”
  无论唱法如何、年龄大小、外貌美丑、来自何方，只要怀揣着对歌唱的热爱，都可以在指定唱区的城市免费报名参加。
  “全民海选”热潮席卷，从白发苍苍老奶奶，到5岁女童，无数民间歌手跃跃欲试。
  歌唱到一半突然接电话的，不记得英文歌词发音的，穿着奇装异服的，忘词、扭脖子、翻白眼、玩双截棍的……
  各种各样喜闻乐见的状况频频上演。
  “你不要唱了！”
  “你很牛吗？”
  “你不要装了！”
  “你就是个P”……
  “哼，我记住你们了！”
  除了歌手们的表演，评委与歌手间的互动也常常让电视机前观众捧腹大笑。
  从5月到8月，这个节目承包了人们一季笑点。
  白天笑过之后，夜晚寂静时却让李金玉更加怀念，他时常抱着林波的骨灰罐子低语。
  “如果你在的话，肯定能轻松通过海选。”
  “你的才华肯定能让那些评委老师刮目相看。”
  “以你的实力，进入决赛根本不是问题。”
  “如果你还在的话，那安又琪只能屈居第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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