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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李存义传,裴庆之整理


  “庆之,你下定决心了?”

  天津宁河县芦台镇,这里是傅剑秋的老家。

  一晃二十余年如一梦,傅剑秋如今业已七十余岁。

  但垂垂老朽的他,虽然须发皆白,行走的步子也明显不如年轻时那般健步如飞,但仍旧给人以一种精神矍铄,  老而强健之感。

  “是的,傅师。”

  回答傅剑秋的中年男人,便是徐重光。

  二十余年,他已然是年过四旬,身形雄伟,虽然远远比不上一些壮硕如熊的大力士,  但却如渊渟岳峙,气度不凡。

  更兼他剑眉星目,  双眸电光隐现,  英气逼人,给人一股不怒而威,透视人心的魔力。

  岁月不但没有给他带来衰老,反而这二十馀年间,风风雨雨,国术大会,武当山之行,中央国术馆求学,二上武当山,成为武当剑仙,挑战孙禄堂与李书文,随军长征二万五千里,一统南北武术界,  抗战,  三年,这二十年的阅历,  反而令他增添了成熟与威严。

  他的一举一动,  行走坐卧之间,  都给人一种极度贴近自然之理的感觉,并且神色淡漠,仿佛有一股神性在其中,好像真的是行走人间的神圣,只有在极少数人面前时,才会流露出他的感情。

  傅剑秋就是这少数人之一。

  跟在傅剑秋的身旁,两人在傅剑秋老宅附近转悠,一边看着天边的太阳,四周凋敝得只剩枝干的树木,一边说着话。

  徐重光心中颇感过意不去,他们已经有十余年未曾见面了,自从三七年在上海见面之后,就失去了彼此的联系。

  傅剑秋随军队撤离上海,后来辗转于杭州,上海,直到战争末期,才回到无锡,以教拳维持生计,寓居于崇安寺大雄宝殿旁一小室内,  每天晨昏二次授艺,  从学者、拜师者日益增多。

  日本人颁布狗屁《终战诏书》宣布投降之后,又是三年战火,徐重光自然没有时间脱身,尤其是当最后一场大规模白刃战和骑兵集团冲锋的时候,数年来白刃战和骑兵的训练,都是武士会在其中训练,他自己也体验了一番古代武将斩将夺旗的感觉。

  等到建国后,自己一头扑进了浩瀚的武术海洋之中,钻研各类拳谱,道藏,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就是八年加上三年又二年,合计十三年未曾见面。

  傅剑秋是在今年染上病的,他知道自己已经七十多岁了,万一出了个什么好歹,如果死在无锡,不能落叶归根,对他来说则难以接受。

  于是便在今年动身,回到了天津河县芦台镇老家,倘若按历史所载,傅剑秋在回家乡后养病两年,便辞世而去。

  徐重光被薛颠的事情打算自己的研究,再出武林准备赶赴天津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于是先行到天津芦台傅师家乡,求见傅剑秋。

  面对傅剑秋的问询,徐重光没有丝毫迟疑地回答道:“薛颠与我们形意门的关系太深了,他现在闹出这许多不该的事情来,若不由我们自己出手,在他事发之前便终结,到时候就是整个门派,整个武术界天大的祸事!”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要知道武林说到底还是以武力为尊。

  徐重光能把整个中华武士会和当年实力弱小、完全没法和国府比的赤色同盟会捆绑在一起,凭的就是他的实力和威望。

  而像薛颠这样的人物,一边在津门国术馆教拳,一边趁机传播会道门,导致津门的习武之人多迷信会道门,危害极大,若非是形意门如今有了徐重光的存在,他能把整个形意门都和会道门捆绑在一起,那个时候,才是形意拳乃至整个内家拳的大祸!

  会道门本来就是白莲教和罗教的跟脚,而且这个世界的罗教,也不存在什么大罗妖女、净世法王,就是单纯的唬人加上一些精神催眠的手段。

  毕竟心理学有不少技术也是从中华学来的,比如荣格那本《金花的秘密》,就是对《太乙金华宗旨》的评述和解析。

  总之薛颠该死,也必须死。

  当年若不是军中也有习形意门人在,一力维护,形意门只怕不知道有多凋零,多萧瑟。

  功夫高是功夫高,家国大义又是另外的事情了!

  “嗯。”傅剑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唏嘘不已道:“真是岁月催人啊,当年李师.......”

  李存义一心为国,倒头来却教出了这样的弟子,令形意门原本的光彩被彻底玷污。

  任谁提到形意门都很难不提到薛颠。

  而一旦提到薛颠。

  形意门曾经为这个国家所投入,所奉献的一切,就好像都被薛颠所做的事情给盖住了一般,很难被人们所知道。

  “那么你有几分把握了?”

  如果按照现实的角度来说,拳怕少壮,近七十岁的李存义与四十多岁的查拳杨洪修比武,也是因为年纪相差太大而落败。

  而薛颠的年龄跟当年的李存义差不多,徐重光的年龄则和杨洪修差不多了。

  但实际上,因为民国时期虽然武术名家辈出,也是传武各种资料自相矛盾,互相吹嘘的重灾区。

  譬如孙禄堂七十岁高龄击退五名日本剑道高手联手,李瑞东被四只藏獒咬住双腿,大喝一声藏獒满口是血,牙齿全部被震碎,宫宝田二十步能躲子弹,薛颠手枪、步枪打了没事等等。

  总之就是神乎其神,但在这个世界,有很多传武的资料都变为真实存在的了。

  所以那些还自相矛盾的资料,就更混乱了。

  李存义的门人说李存义三拳就把杨洪修打跌在墙角,杨洪修的门人则说李存义被杨洪修轻松击败,正因为如此,孙禄堂才会被杨洪修的弟子王子平吓得狼狈而逃,害怕步上师伯的后程。

  故而,根据目前孙禄堂确实在七十岁还击败了五名日本剑道高手,宫宝田二十步真的躲了子弹来看,拳怕少壮的道理,在这个世界,并不怎么管用。

  “唉。”傅剑秋再度长叹一声,他已经老了,又染了病,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恐怕没有几年可活了?

  看着徐重光,他不禁回想起当年在杭州收他为徒的时候,想起他第一次上擂台的时候。

  “庆之,你还记得那时候你在国术大会上遇上的第一个对手么?”

  徐重光不禁一笑,点了点头道:“记得,猴拳的高守武。”

  “还记得当年我和你怎么说的吗?”

  徐重光仔细回忆起当年的记忆,但毕竟时隔二十多年,实在难以记清楚当年傅剑秋对他具体说的什么了。

  “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傅师拿薛颠举了个例子?”

  “是啊!”他充满回忆的缓缓道:“当年我和你说,他的猴形臻至‘神变’之境,在师父去世,大家来吊孝的时候,他突然出现,表演身法,快如鬼魅,把所有人都镇住了,然后要和我分生死。你别看他像个教书先生,动起手来,如妖似魔,你有多大力,也打不上薛颠的身。”

  傅剑秋心中无限感慨道:“举这个例子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和他的生死战,会最终落到你和他的头上。”

  “拳道即天道,天意自古高难问,有这一战也是天道使然。”徐重光微笑道:“况且武学之道,本是行伍世家战场厮杀博一个功名的,将军难免阵上亡,那有不分生死的。况且我有十分把握,请傅师安心。”

  傅剑秋点了点头,他相信若无意外,即便是薛颠,也完全无法和自己这位弟子较量的。

  想要战胜徐重光,年龄还在六七十岁,除非是陈撄宁口中的剑仙梁海滨出现,或是南怀瑾口中的剑仙王青山出现,再或者自己的师父武当道总徐本善复生。

  这些真正以气为本,而非仅仅是稀薄气感的人。

  虽然放下心来,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然染病,或许过不了两年便要离开人世,他虽然不惧死亡,但还有许多遗憾。

  回想一生,当年因为功夫纯正,得到了李存义先师的赞语:“只有侠农的耕耘,才有秋天的收获”,并赐字侠农,称傅侠农,与申万林老师赐的剑秋二字正好迎合,“侠农耕耘,秋天收获”。

  当时李存义有一本深藏《典春》,记录了自己多年习武结交的朋友,武林行道的规矩,武林行话,各地师承情况,以备武林人士闯荡江湖之便,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在武林界有“宁给一锭金,不送一句话。”

  这一句话说的就是典春。

  然而在师徒分别之际,李存义将《典春》和《形意真诠》都赐给了傅剑秋。

  “庆之。”

  “傅师?”

  “当年先师把形意门秘传的《形意真诠》交到我的手上,却因连年战乱,以致次序颠倒,顺序混乱,更有所遗失。

  “我恐怕没有几年好活了,精力也大不如前,我把完整的《形意真诠》弄成这个样子,将来到地下,恐怕愧对先师。”

  傅剑秋郑重地对徐重光托付道:“我诸弟子中,唯有你成就最高,超越先师,我左思右想,觉得只有它托付给你,由你来整理,才有机会恢复完整。”

  “形意真诠?”徐重光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没有傅师的教授,便没有我的今天,我定不负傅师所望,将此书整理完整。”

  徐重光答应下来,两人已一路走回到傅剑秋老宅屋内,屋内挂着一柄宝剑,这口宝剑并不见血,却很得傅剑秋的喜爱。

  因为傅剑秋自己十分喜欢京剧,也会唱京剧,所以在上海的时候,特别喜欢看梅兰芳的京剧。

  一次演出的时候,傅剑秋认为梅兰芳霸王别姬舞剑中一折感觉不够精彩,于是主动到后台与梅兰芳交流,说出自己的看法,梅兰芳觉的说的很有道理,就请傅剑秋亲自示范指点,梅兰芳在指点后非常满意,便送傅剑秋宝剑一把留做纪念。

  “庆之,你来替我写点东西吧。”傅剑秋本来居于来家,每日无事练练书法,唱唱京剧,怀念先师李存义。

  今日徐重光的到来,告知他薛颠的事情,更加令他生出对先师无限的思念。

  他想留下什么什么来记录老师和自己的一生,但又因为心中对李存义的怀念,难以下笔,故而希望由他口述,徐重光来执笔,以为《形意真诠》做跋。

  他想了想,缓缓回忆道:“先师李存义先生,字忠元,河北深县人,生于清道光二十七年丁未,卒于民国十年辛酉二月二十八日。”

  “先师生有异秉,体魄魁岸,面如重枣,目光如电,声若洪钟,而恭温可亲,科目矍烁,恒如五十来人。”

  “当在未老之年,国事日非,清廷腐朽无能,丧权辱国,外侮死亟。庚子之岁,八国入侵,洋兵到处掳掠,奸淫烧杀,民不聊生。当时有血气者,号称义民,组织义和团奋起抗击。”

  “先生当时年五十四岁,即参与该团张德成、刘十九所部,单刀上阵,每战必先,勇猛杀寇,血透重衣,尤在天津老龙头火车站一役,摧枯拉朽,洋兵披靡,遗尸盈野,弃曳而窜,时人称快,誉先生单刀李而不名,单刀李之称,实由此始。”

  “剑秋少好拳技,渐壮慕先生名,负籍于门墙,朝夕领诲,刻苦磨练,与同窗尚云祥、郝恩光、黄柏年、李海亭、马玉堂、姜玉和诸兄,切磋多年,各识肤浅。”

  “毕生浪迹南北,教徒自遣,以先生所教,传之后秀,发扬光大。”

  傅剑秋说着,不禁哽咽,泪流满面。

  “今老矣,旅中翻拣旧籍,展读先生遗教《形意真诠》,恍如旧梦,先生言笑,如在卷中,余亦返老回童矣,顾而乐之,残冬,濡笔为记,清河傅侠农剑秋氏跋。”

  这边是傅剑秋为《形意真诠》说做的跋。

  而后傅剑秋又让他在形意真诠的首页写上,李存义传,裴庆之整理几个字。

  “好了,庆之,就到这里吧。”傅剑秋收住情绪,拍了拍徐重光肩膀。

  “整理的事情,就等你回来再说吧。”傅剑秋的眼眶仍湿润,他笑着说:“你说有十分把握,那就是十分把握,对吧。”

  徐重光拱手行礼。

  “自然。”

  而后他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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