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喜欢你，在很久很久以前

湛奇打开了免提，越洋电话正在等待接通。

        湛奇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电话，她侧着耳朵想努力把妈妈的声音听得清楚些。

        她满脸期待等待着电话接通的那一刻。

        电话通了。

        “宝贝，今天怎么给妈妈打电话？”

        一个妖娆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出来，那是湛奇妈妈滕美华的声音，她的声音没有一丝对女儿想念，只透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气息。

        湛奇刚刚满脸期待的表情，瞬间变得失望透顶，她蔫蔫地回话：“妈妈，今天中秋节，我想……”

        湛奇哽咽了，她多想说，妈妈中秋节她想她了，可她和妈妈似乎不太熟，一年都见不到一次面，所有想念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宝贝，是不是钱不够花了？妈妈打钱给你。”滕美华这一句还是毫无感情的语调。

        “妈妈，我想你……”湛奇说不下去，她知道她说了，妈妈也不会回来。

        “宝贝，我现在很忙，我们下次再聊。”湛奇的妈妈没等湛奇把话说完，就切断了电话。

        电话已经切断了，但湛奇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对着电话诉说着：“妈妈，我想你了，我好想你，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我都有一年多没见过你了，你想我吗？”

        电话那头只有无尽的嘟嘟声。

        湛奇强忍着眼里的泪，继续拨打另一个电话，她打了好久，都不在服务区，最后转去了留言信箱。

        湛奇调整了情绪，努力做出了甜甜的声音开始留言：“爸爸，我是奇奇，今天中秋节，你是不是又去危险的地方采访了？爸爸，一定要注意安全噢！爸爸，中秋节快乐！”

        这次湛奇很快就按断了电话，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

        她哭着自言自语：“爸爸，我不想一个人过，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你……”

        湛奇觉得自己真可笑，她有爹有妈，却活得没爹没妈。

        以前的她，是他们年轻时一时冲动的产物。

        现在的她，是他们追求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她的父母，对她永远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她只是父母不幸婚姻的牺牲品。

        “去他妈的人月两团圆。”

        湛奇抱起了她面前小山似的月饼，她要把这些月饼扔掉，就爸爸妈妈扔下她一样，把自己对他们的思念，统统扔光。

        她把月饼垒得高高的，捧着半人高的月饼，大步流星向门外走去。

        月饼盒堆得很高，湛奇根本就看不见路，一个不留神高高的月饼盒子倾斜而下，落得满地都是。

        高高的月饼盒垮了，湛奇的心也垮了。

        湛奇摔倒在一地月饼中间，她就是这些月饼，包装精美，无人问津。

        她嚎啕大哭着：“没有人要我了，为什么我是一个人。”

        “小姨，你还有我。”

        湛奇哭得像只小花猫，抬眼望着江逸，她忘记她身边还有一个人。

        江逸蹲在湛奇的身边，骨节分明的手一点一点帮湛奇拭去眼泪，清朗的脸上挤着笑容，他安抚着湛奇：“小姨，有我在，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以后小姨在哪里，小逸就在哪里，小姨和小逸永远在一起。”

        “恩，我们永远在一起。”

        这句话深深地烙在了湛奇的心里。她拥抱了江逸，抱住了那个一直默默守着她的人，此刻她的心找到了归处，不再流离失所。

        那个中秋节，江逸真正走进了湛奇的生命。

        从他们相拥的那一刻起，他们青梅竹马，相依为命。

        深秋了，逸园巷子外面的林荫道上满地金黄的落叶。

        湛奇踩在厚厚的落叶上，脚步声沙沙作响，她仰头望着金黄的叶子从树梢落下来，在空中旋转，飘飘荡荡的，最后平静安详落在地上。

        叶落归根……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周妈去世了，就在三天前，江逸带湛奇见了她最后一面。

        江逸本以为湛奇会哭得不行。

        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哭，一点眼泪都没流，其实她早就知道周妈的病，在周妈离开之前。

        湛奇在厨房的抽屉里，无意中翻到了周妈的那份体检报告------肝癌晚期。

        她看到时候，吓得都说不出来话来。

        那是多么严重的病啊，湛奇问了人说周妈最多只能活三到六个月了。

        但周妈一直瞒着她，不想让她伤心。

        那自己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强颜欢笑，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没事，她一点事都没有。

        昨天，周妈出殡了。

        湛奇的爸爸妈妈都千里迢迢地赶来，送周妈最后一程，送这个服侍了湛家三代人的老佣人。

        周妈的葬礼很隆重，晋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湛奇家开的翠芝斋在晋城只是一间食肆，在偌大的晋城上流社会，翠芝斋那点钱都排不上号。

        可在战乱的年代里，湛家老太爷曾经以一己之力，救了全城。

        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晋城家家户户都吃过翠芝斋施的薄粥稀饭。

        在这晋城里的人，谁没欠过湛家的人情。

        晋城里上至古稀老人，下至黄口小儿，又有谁没吃过翠芝斋的那口鲜面。

        翠芝斋不是晋城最有钱的，却是晋城最有牌面的，周妈为湛家工作了一辈子，理应得到这样礼遇。

        昨天葬礼结束，湛奇妈妈主动找江逸单独谈了谈。

        湛奇的妈妈是一家财经杂志的总编，她就是那种电视剧里光靠眼神就能杀死人的总编辑女魔头。

        她很漂亮，湛奇的漂亮就是随了她，可她漂亮得妖艳，湛奇漂亮得妩媚，很不相同。

        湛奇的妈妈一眼就看透了江逸的心思。

        她也知道江逸的家族有遗传的先天性心脏病，整个家族没人能活过三十岁。

        江逸虽然只有十五岁，但他的生命已经过半了。

        她直截了当地对江逸说了两句话。

        “小残废，你没资格喜欢我家宝贝！”

        “小残废，如果你是喜欢宝贝的，就请你放手！”

        湛奇的妈妈，无疑是再次给江逸提了个醒。

        是的，他没资格爱人。

        他有很严重的先心病，而且会遗传。

        爸爸有病，他也有病。

        江逸的幼年是在医院的icu门前，冰冷的长椅上度过的。

        他和妈妈经常整宿整宿地等在icu的门口，祈祷着爸爸平安无事。

        他对爸爸的记忆，只有他浑身插满了管子，连话都不能说的样子。

        他对妈妈的记忆，就是终日地以泪洗面。

        江逸七岁那年，他二十九岁的爸爸去世了。

        那时的他以为爸爸死了，妈妈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只要他认真治病，妈妈就可以开心地笑了。

        可就在他爸爸去世第一百天的早上，他的妈妈从家里的阳台跳了下去。

        妈妈穿着红裙从窗台翩然而下，在他的面前变得支离破碎。

        那一天，他变成了孤儿。

        之后，江逸就被湛奇的大表兄滕华垠收养了。

        滕华垠是华大医院的妇产科医生，江逸是他亲手接生的第一个孩子。

        江逸这个有缺陷的孩子，是滕华垠拼了命才保下来的，他对江逸一直视如己出。

        滕华垠是个高大伟岸，温润谦和的男人，江逸脾气就像极了他。

        十岁之前，江逸经历过三次大手术，每一次也都是滕华垠悉心照料，才让江逸过上了正常孩子一样的生活。

        半年前，滕华垠和他的工作组一起去非洲做无国界医生，留下了江逸一个人。

        滕华垠本想把江逸，托付给江逸爸爸生前的好友，本地知名民营企业家李海波的。

        可江逸拒绝了，因为他听说周妈正在找人照顾湛奇，他想试试。

        他是个男生，还没成年，刚开始没人同意。

        滕华垠知道江逸的脾气，没有拦他。

        可翠芝斋的三个大掌柜就像三座大山似的拦住了他。

        他们用无数考题让江逸知难而退，可他们没想到江逸越挫越勇。

        他们没想到江逸小小的年纪除了身体不好，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而且学习成绩优异，自己能学还能教，符合照顾湛奇的一切要求。

        江逸通过了层层考验，可最后还是被刷了下来，没其他的原因，就因为他是个男的，和湛奇年龄相仿，人人都能看出他喜欢湛奇。

        江逸心灰意冷的时候，湛奇的爸爸同意了江逸照顾湛奇。

        湛奇的爸爸湛天培是个战地记者，他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他经历了和湛奇妈妈撕心裂肺的爱情。

        他们的爱情始于心动，终于生活。

        他们的婚姻是在无尽争吵中度过的。

        离婚前，湛天培就常常想，要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可以互相了解多那么一点点，就不会让生活把他们如此炙热的爱情消磨殆尽。

        他看得出江逸眼神里对湛奇那点懵懂的喜欢，他也知道湛奇的脾气随了母亲。

        所以，他愿意给这个男孩一个机会尝试。

        江逸住进逸园之前，湛天培这个文人给江逸留了一句：“发乎情，止乎礼，不可越矩。”

        “定不越矩。”

        江逸的回答换来了湛天培的成全，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两个小屁孩相依为命的日子。

        可这相依为命，又能维持有多久呢？

        他的生命会不会像这凋零的黄叶，不知在哪一天嘎然而止呢？

        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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