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喜欢你，在很久很久以前

华大医院心脏中心，心外科主任办公室。

        “请进……”

        江逸手上搭着米色的风衣，走进了心外科主任魏继前的办公室。

        “江教授来了。”魏继前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头，中等身材，精神很好，发光的脑袋上头发稀稀拉拉的，他眯着小眼睛，略带揶揄地和刚进门的江逸开玩笑。

        “魏教授，好久不见了啦！”

        江逸坐在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办公室里。

        “不来见我好，我巴不得你这辈子都不来见我呢。”

        魏继前看江逸的眼神仿佛看着自己精心雕琢出来的艺术品。

        江逸一出生就认识他了，江逸十岁之前的三次手术都是魏继前都是主刀。

        魏继前的博士论文和许多学术报告里都有江逸的身影。

        江逸是魏继前看着长大的，或者说是他一路护着江逸长大的，江逸的病没人比他更了解。

        “魏教授您这样蜚声海外的大专家，一口一个江教授……江教授地尊称我，我可受不起。”

        “呀呀呀……江教授，您可是天神江逸诶，在您面前，我在学术界的那点小名气，还能算名气，你看看我又老又丑，你又高又帅还多金。”

        魏继前开玩笑，他可是全国心外科学术领头人，他的技术在全世界都能排得上号。

        “老魏头，别开玩笑了，我问你的事，你觉得……”江逸几天前告诉了他想和湛奇结婚的想法。

        魏继前建议江逸再重新做个检查，现在检查报告出来了，魏继前凝视着电脑里江逸的检查资料，右手指依次不停地敲击着桌面。

        魏继前如此烦躁不安的样子，江逸大概知道自己情况应该不太好。

        魏继前想了半天还是没开口，往他的办公室旁会议室侧了侧身子：“凌拓，江逸这病历你看过吗？”

        魏继前的会议室里摞着满满的一大堆病历资料，他的学生正整理着。

        这个学生背朝着他们，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略显清冷，他正从高处搬了一叠病历下来，资料很重，但这个学生拿的很稳。

        江逸从来没搬过这样的重物，可能搬这一堆东西，他就进icu了，真羡慕他有这么健康的身体。

        “魏老师，这个病历我看过。法洛四联症早期进行过分期手术，手术治疗后预后良好，不过这个病人有瓣膜反流和右心功能不健全的情况，建议定期随访。”凌拓回答问题语气很冷，理智的有些呆板。

        江逸的职业病，在心里对这个没转过头来的凌拓做了一个画像。

        凌拓应该带着厚厚眼镜，出身平凡，成绩优秀，一副书呆子的模样。

        “凌拓，如果这个病人想结婚，你觉得……”魏继前继续问着那个学生的意见。

        “结婚？”这个叫凌拓学生迟疑了一下，“可以结婚吧，但不建议要孩子。”凌拓毫无感情的声音有了些波澜，语调稍稍带点遗憾，但他很快克制住了，理智地把语调控制得很平静。

        江逸本来温暖柔和的笑脸，听了这几句话，眉头拧了起来，他知道情况不好，但他有不理智的幻想。

        魏继前微微点头，显然他很认同凌拓的看法：“凌拓，先心病的遗传率病不高，你为什么建议他不要孩子？”

        里面那个叫凌拓的学生还是没转过身子，他不知道来的是江逸本人，毫无波澜的语气顿了顿：“先心病的遗传率的确并不高，但这个病人是家族性遗传，他的遗传概率就会比别人高，如果他的孩子将来真是先心，和他一样，他会选择剥夺孩子的生命……还是……”此时这清冷的声音，竟带着些许悲天悯人的语调。

        满心期待着奇迹发生的江逸，被这些冰冷事实当头一棒，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脑子会回想着妈妈掉下去的瞬间。

        妈妈绝望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小逸，不要爱，不要爱……”

        江逸失了神，表情有些落魄，但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调整了过来。

        魏继前一直以为江逸从小就看破生死，对自己的病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可他现在感觉到江逸想活下去的渴望，就像当年江逸爸爸心率明明已经衰竭，但还是苦苦撑了很久。

        刚刚凌拓的话语有些太直接了。

        “江教授……没那么糟，现在你不活得好好的……我就等你喝你喜酒了。”魏继前还欲盖弥彰地拍了拍江逸的肩：“江教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带教的博士生凌拓，你以后的随访他来服负责，他可是带过最出色的学生。”

        魏继前叫那个凌拓过来，江逸深邃灰暗的眼神睨了这个凌拓一眼。

        和他想象中一样，凌拓鼻子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一副书呆子模样，只是江逸没想到这个凌拓很帅，清冷的脸棱角分明，这张脸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很帅，尤其乌黑的眼眸里带着那股傲气，恃才傲物的倔强感，应该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

        长得还那么好看，江逸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凌拓看到江逸的时候也明显愣了神，他早就听过天神江逸的名号，在见江逸本人的时候，他还是被江逸会发光的气质震惊。

        江逸的五官很柔和好看，用很帅这个词语来形容江逸似乎是侮辱他天神般的容颜。

        他白的没有血色皮肤多少有些病态，可这些病态在他身上却雕琢出一种如神袛般气质，他那双深而见底，深不可测的眼底，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神明俯视众生。

        神明可能不该活在人间吧，江逸的病凌拓很清楚，他情况会变得越来越坏。

        江逸心里很丧，脸上却在笑。来医院之前，他满心期待着魏继前能给他见翠芝斋三个掌柜的底气，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不是残废，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可显然江逸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底气，心情难免的沮丧，微笑着和魏继前道了别。

        第一次买了半打啤酒，躺在晋城的护城河长椅上打开了一罐。

        啪呲……

        江逸闷头喝了一口淡黄色的液体，浅浅的烧喉感，二氧化碳从胃里直冲鼻腔，这种苏爽解压的方式，江逸出生到现在从来没尝试过。

        他有病，每天都有无数人在提醒着他。

        他不敢跑，不敢跳，甚至不敢好好地亲吻湛奇。

        从小到大他戒烟忌酒，饮食清淡，日子过得小心翼翼，可也换不回正常人的生活。

        他总是在湛奇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吃救心丸，隐藏心口隐隐作痛。

        为什么他有病……江逸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自己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可惜，他没有……那还在乎什么，一醉解千愁。

        江逸喝完了半打啤酒，等他从护城河边上的长椅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他一身酒气，而且错过和湛奇约定的时间。

        江逸从不迟到，今天第一次，江逸匆忙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用香水掩盖了酒气，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翠芝斋马路对面。

        马路对面翠芝斋的大厅湛奇穿着红色旗袍，婷婷袅袅的身姿，百无聊赖的望翠芝斋门口的功德箱。

        功德箱前面站着----凌拓？

        凌拓穿着一件灰色风衣，这种没有温度的颜色显得他更冷，他清冷的脸上一如既往没任何表情，就像脑门上贴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在高级灰的映衬下，他整个人显得更加毫无生气，只有他手里鲜红的百元大钞，特别地显眼。

        他在功德箱边上左顾右盼，冰冷的眼眸寻找什么，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又在期待着什么。

        等了一会儿他的眼帘垂了下去，吝啬地收回他那丁点的笑容，缓缓地把百元大钞塞进功德箱里，再黯然地看了一圈四周，收回了他应该属于人类的表情。

        他在找什么吗？

        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是在找什么人吗？

        江逸向翠芝斋走，与凌拓向迎面相遇。

        江逸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却目无表情擦身而过。

        “你喝酒了？”江逸走得老远，凌拓才淡淡地问了句。

        江逸没回答，又听见他老远的声音：“不该喝酒的，下次千万别喝了。”

        江逸真没想到自己真的被凌拓这个乌鸦嘴，乌鸦中了。

        他在翠芝斋的时候，胸口巨疼，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躺在icu里，他身上插满了管子就和他的父亲当年一样。

        江逸浑身冰凉，不能动弹，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挣扎，他想活下去。

        他才二十七岁，他想和湛奇一起活下去。

        “江教授你不要乱动，指标没问题的话，明天能转普通病房了，等一会儿我和魏老师给你撤仪器，你就能动了。”

        冰冷的语气，一身蓝色手术服的凌拓背朝着江逸，他专注地摘录着仪器上的数据。

        “小……”江逸看到红色身影倚在重症监护室玻璃门上的模糊身影。

        那身影蔫蔫的，就像当年母亲等待在icu面前的身影。

        江逸的眼前模糊了，他挣扎了起来。

        “别动……你不想让她担心就别动……”

        此时凌拓是命令的口气，他用力把江逸按在了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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