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小结巴2

一家芸菜面馆，孔锦颐却没点招牌，点了两碗臊子面外加两个煎蛋，自己先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吃了大半碗，才想起来对面还坐着个小孩，道——

“小弟弟，刚才听那几个弱智说你是江南人是吧？姐姐特意给你点了江南的臊子面，吃的习惯吗？”

臊子面是关中面食，他是土生土长苏州人，爱吃阳春面。

晏牵点了点头，纵使他一闻臊子面的酸辣味就皱眉头，却还是捏着鼻子吃了下去。

“你为什么挨打？不告诉家长吗？”

“我爹爹和娘亲都不在这里。”晏牵咬着嘴唇，轻声道“我挨打……是因为我六科考了满分。”

孔锦颐瞪大眼睛：“真的吗?那你能帮我写作业吗？……哦不对，你还比我小呢。”

晏牵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孔锦颐：“我可以试试，姐姐。你带作业了吗？”

不会也在那个竹竿筒里吧？

“我这就翻墙回去拿！”孔锦颐几乎要跳起来。

“等一下。”这次换晏牵拉住孔锦颐的手，“刚吃完饭不要跑，容易肚子痛。”

孔锦颐一笑，在他旁边坐下来，忽然瞥见他的伤口：“呀，我忘记你的伤了。”

“没关系的。”晏牵乖乖摇摇头，“我已经习惯了。”

还没听他说完话，孔锦颐便举手找老板要了一袋冰敷在红肿但没有外伤的地方，然后又从把竹竿里的棉花取出，拿出葫芦型的小瓷罐，倒出一堆粉末：“有点疼，姐姐给你敷药。”

虽然打扮和言行看不出来，但孔锦颐可是如假包换的大小姐，自然没有什么给别人上药的经验，笨手笨脚地好几次让血流得更多，晏牵硬是一声都没喊出来。他宁愿咬嘴唇咬到流血，也不想让姐姐觉得自己疼。

“好了小弟弟，等不流血了你就去旁边的大院子等我，我回家拿作业。”孔锦颐指指刚才的方向，“你别偷偷回家，姐姐脑子很笨，写不来作业的。”

再相见，晏牵已乖乖坐在大杂院的大石头上等待他的英雄姐姐了。他按照她的指示，没有血渗出才慢慢往大杂院走，无论别人怎么说也不肯进屋，坚持坐在姐姐一回来就看得到的石头上等着她。

好在，伤口一点也没有崩开。

“我回来啦！”孔锦颐抱着一本练习册坐在他旁边。

她长长的裙摆落在晏牵的腿上，他轻轻托起她的裙子，低声道：“姐姐，你的裙子破了。”

“啊！糟糕！”

是她棒法不精，刚才也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裙子。甚至因为翻墙回家的手法也不娴熟，又添了新的破口。

晏牵瞄了一眼题目，镇定开口：“姐姐，你念题给我听。”

“这可是小学六年级的题目哦。”

“没关系的。”

“二十五点三除以四——”

晏牵低头打开针线盒，选择了适合的颜色，一边熟练地穿针引线，一边说道：“六点三二五。”

“哇，你好厉害。”不过孔锦颐也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继续道，“零点四八除以五。”

“零点零九六。”他镇定地在孔锦颐地裙子上缝起来，“注意有两个零。”

大杂院的孩子纷纷凑过来，不由地开始赞叹他是小神童。

“还好。”晏牵一边回答着一边小心地缝补着，“小学的题目而已。”

不一会，大杂院的孩子们纷纷拿出自己的作业，涉及许多科目，无论是涉及国文英语还是几何算数，晏牵都能顺利回答出来。

等孔锦颐察觉时，她的裙子已经被缝补得根本看不出破口了，甚至因为晏牵特意缝了一丛栩栩如生的竹子而变得更加别致。

一阵惊呼之中，晏牵擦了一把汗，完全没注意到额头的伤口因此崩开，两只小狗一样的眼睛只盯着孔锦颐：“姐姐，你还喜欢吗？”

“喜欢！”孔锦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小弟弟，你太厉害了！我们的大事，让你这么轻松就搞定了!”

原来这就是刚才所说的“共谋大事”？

晏牵笑了笑，不过，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变了脸色：“姐姐，你的这个小数题，应该是竖式计算吧？直接写结果可以吗？”

“啊！！！！！！”

大家哄堂大笑。

“没关系。”晏牵又擦了一把汗，血流到他脸颊，“我可以教姐姐。”

孔锦颐忍俊不禁，从石头上跳下来：“小神童，我还是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晏牵乖乖地抬起头闭着眼睛，任她在自己的脸上不娴熟地敷着药。

孔锦颐正要回答，旁边的高个男生笑道：“她呀，你就叫她江湖侠女好了。最近她看什么《广陵潮》《玉梨魂》《中原豪侠传》着了魔。”

晏牵腹诽，这些不都是狭邪小说吗？

“喂，百无禁忌正是本侠女的作风！不过这个名字太普通了，叫我玫瑰侠女好了——”孔锦颐双手叉腰，“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小神童不会和我看一样的书呢？我国文成绩也好得很咧，先生夸我是才女。”

众人的笑声之中，晏牵点点头：“嗯！我也看过《中原豪侠传》，侠女姐姐。”

敷好药，孔锦颐还是担忧地看着遍体鳞伤的晏牵：“小弟弟，你必须要和大人说，一直挨打不是办法。”

“他们就是要打我出气。”晏牵道，“我只要挨打，还能好过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孔锦颐叹口气：“好吧，这就不是本侠女能管的范围了。不过，你要好好吃饭，不然更容易挨打了。”

“如果我下次再受伤了，还能来这里找你敷药吗？”

“我这里可不欢迎被打还不还手的小朋友。”孔锦颐俯下身拍拍他的头顶，“不过，如果你哪天因为打倒了他们而受了伤，我堵上我孔家的百年荣誉，一定治好你！”

原来她姓孔。

孔锦颐原意是劝他不要一味受欺负，要学会反抗，可他只记得她姓孔。

不过，这就是作为玫瑰侠女的孔锦颐和小神童晏牵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后来的日子里，孔锦颐依旧像从前一样和这些小伙伴在巷子里行侠仗义，至少在她上公开学堂之前，她都是快乐的。而晏牵，因为这次的打架事件，明明是受害者却被恶人先告状。好消息是他的反抗有效，从小陪伴他的大川被接来了望城，他很少再挨打。坏消息是他被封锁在了晏宅，再也见不到他的侠女姐姐。

晏牵发誓，如果长大后还能有见面的机会，他一定亲手做全中国最漂亮的裙子送给她。如果那时她还喜欢玫瑰，他会让玫瑰开遍望城的每个角落。

……

十二岁时，他再次遇到了这位智勇双全的侠女姐姐。不过，因为童年创伤，他已经从小神童变成小结巴。

在晏如丰的咒骂下，他终于戴上了一副笨重的粗框眼镜。与语言障碍的缺陷作为交换筹码的，是他稳定而优异的成绩，让他成为望城学堂有史以来第一位连跳三级的学生。作为跳级生来到新班级的那一天，他一眼认出了在角落里撑着下巴睡觉的侠女姐姐。

“晏同学，请和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

此时晏牵穿着时兴而得体的西服，打着昂贵而精致的领带，戴着一顶优雅而小巧的画家帽，出众的外表和神童的身份让台下的同学们掌声雷动，他犹豫后开口——

“我、我叫、晏、晏牵。”

他本想说的更多，却看到被掌声搅扰美梦的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他生怕久别重逢就暴露了自己口吃的弊病，仅仅是做了自我介绍就闭了嘴巴。

“晏同学不要紧张，后面有很多空座，可以选择你喜欢的位置。”

晏牵朝老师点头微笑算是答谢，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了孔锦颐身旁的位置。这里距离讲台远，视野不好，环境嘈杂，但他拉开了椅子，放下书包，安静地坐下来。

身旁的孔锦颐并不欢迎这个不礼貌的闯入者，拿马克笔画了一道三八线，偏过身子把头埋在臂弯里，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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