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云非烟的故事

　　跟魏姝想的一样，云非烟误入此界的直接原因就是万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

　　仙魔自古以来势不两立，双方阵营之间一直有大大小小摩擦发生，但像这种规模的正面战争已经隔了许久没有发生了。

　　大多数时候，魔界势力会选择某一个小世界作为交手地点，先行渗透进去，在那里肆无忌惮搞事，诱惑仙界势力前来剿魔。

　　而天道规则限制着每个世界的实力上限，即便是仙界的真仙下界，也会受到极大的削弱。

　　而魔界势力无孔不入，他们往往能通过祭祀召唤、信徒夺舍等法子规避天道限制，跟正儿八经下界剿魔的真仙或修士们对比自然有优势。

　　那些大大小小的冲突里，魔界势力虽然被打退，却以这许多次的惨败埋下了后续正面战争的祸根。

　　他们就像一群贪婪的蛀虫，在各大小世界的界壁上留下了专属标记，只要天时地利人和，那些标记就会成为魔界总攻的通道。

　　万年前，或许是魔界认为时机已到，或许是其他原因，总之，一场空前盛大的战事开始了。

　　战火从某一个小世界点燃，然后开始蔓延，慢慢席卷了绝大多数的世界，最后逼得仙界诸仙无法稳坐泰山。就连向来缥缈出尘、不染俗事的无尘界修士都接到召唤，全部上了战场。

　　作为无尘界界主之女，云非烟是一个合格的战士，出事前她已经是渡劫期修为，货真价实的半仙之体。

　　按理来说，除非遇上魔界头头，否则她不至于轻易陨落。

　　偏偏她碰上了一群拖后腿的猪队友。

　　确切来说，是几个猪队友，和一朵黑心白莲。

　　她没死在魔界头头手里，也没死在高阶魔兽嘴里，而是死在同阵营的修士手里。

　　那一天，他们小队在一个叫灵玉的小界里清剿魔界残存势力。

　　这里曾经爆发过一次规模不小的战争，但已经以仙界阵营的全面胜利结束。他们算是清扫战场，危险系数并不高，众人也都比较放松，甚至还有男修为了讨同队女修欢心去林子深处采什么奇花异草。

　　变故就发生在某一株奇花附近，一根堪比大乘修为的魔藤突然冒出，将那名男修瞬间剿杀，还卷住了一个女修。

　　云非烟当即提剑杀上去救人，不料，那魔藤竟是来去自如，根本没有和她久战的意思，直接卷着她和另一个女修消失不见。

　　除了云非烟之外，被掳进魔窟的另一人就是间接害死那男修的正主。

　　此女叫梅宵，出自其他小世界，修为比众人略逊一筹，更比不上云非烟这个小队领导者。但她加入小队后很会讨众人欢心，说话温温柔柔的，反正在队里比云非烟这么个满脑子杀怪修炼的受欢迎多了。

　　梅宵也会讨好她，只是她不怎么领受，对方也就时常摆出一种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活像是云非烟欺负了她似的，到最后还要其他队友过来打圆场。

　　云非烟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懒得管旁人怎么想，反正打完魔界她就要回去闭关突破飞升了，这些小儿女乱七八糟的心思在她眼里都是浮云，还比不上一只魔怪重要。

　　一同落到了魔藤手里时，她作为实力更强的那个，也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保护者、领导者的角色，直接发号施令，让梅宵在背后配合自己闯出魔窟，却根本没留意到那人的小动作。

　　按照云非烟的推算，如果只是她一人突围，约莫有三成胜算；再加上个不拖后腿的梅宵话，胜算最多两成。

　　因为梅宵比她弱多了。

　　但她从来没有抛弃队友自己跑路的打算。

　　万万没想到，就在两人顺利逃出魔窟后，因成功带来的心神最放松一刻，梅宵竟直接在背后捅了她一刀，封住了她周身灵脉，将她变成了个活死人。

　　醒来之际，她却看到了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原本的刚毅果敢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隐隐的媚意。

　　那个她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像看着地下的蝼蚁，眼神中满是快意。

　　她说，梅道友是为了救我才落到这般下场的，我怎么能不救她呢？虽然战火重燃，情况危急，她又因落在魔藤手里受了一番折磨，清白不保，仙道法体已经被腐蚀，魔化，但给她收尸聚魂这件事还是要做的。

　　猪队友们有些伤感，却说，若不是梅道友撒娇卖痴要那劳什子奇花异草，某道兄就不会惨死。如今梅道友既已入魔，这副被腐化的躯体也就不必带回去了，干脆就原地掩埋在灵玉界算了。

　　她说，这样不好吧，梅道友还有一缕神魂尚在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刚好我身上带了个三窍莲心，是最好的储魂容器。只是灵玉界生灵涂炭，我们又要马上奔赴主战场，恐怕不利于梅道友恢复。

　　猪队友们说，云道友果然光风霁月的大好人，为了个胡搅蛮缠不懂事的过路队友，连三窍莲心这样的宝物都肯献出。不如将其打入虚空通道，那里虽然空旷荒芜，却是如今最安全的地方了。等到战事结束，我们再去将其找回安葬。

　　彼时的云非烟怒不可遏，却连一个最弱小的音节都发不出。

　　她知道自己中了梅宵的计，不只是魔藤一事，从一开始，她加入这个小队就是别有用心。

　　梅宵目的并不是那些傻乎乎的男修，而是她，这个在无尘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界主之女。

　　她不知用了什么邪法，居然能跟云非烟换了身体，连元神都被她吞噬去大半，由此将自己伪造得几乎跟云非烟一模一样。

　　但梅宵没有杀云非烟，因为她知道，云非烟的元神一毁，无尘界那边的命灯会灭，她这个凶手的脸将会被界主列为万界通缉对象。

　　为了万无一失，她甚至把云非烟的本命法宝连夜重新炼制，做足了其他准备，叫那些猪队友半点认不出异样来。

　　可唯有一个东西她有些不放心，就是那颗被云非烟半路捡来的三窍莲心。

　　此物既杀不得，毁不掉，又无法令其听命，她只能想了个法子将其一并放逐，顺手还打上了个阴毒的镇压符咒。

　　虚空通道一片混沌，没有时间概念，被放逐的生灵几乎没有能脱身的，更别提是只剩下一小缕神魂半死不活的云非烟了。

　　云非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推入虚空通道，不知在混沌中漂流了多远多久。

　　刻骨的恨意让她热血沸腾，但她始终无法恢复，无法挣扎离开三窍莲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明白过来。

　　梅宵八成是魔界的奸细，她的修为远比她表现出来得高强，之所以换走了她的躯壳，肯定是对无尘界乃至仙界有所盘算。

　　而梅宵将她的神魂封印在三窍莲心里，用的符咒极为阴险。

　　那是一个由恨意提供能量的封印，她被困其中，越想出来，越恨自己愚蠢，恨梅宵狡猾，那道封印就越严实，将她束缚得更狠。

　　云非烟想通这些后，只能咬着牙逼着自己放下仇恨，以求脱身。

　　可这样的屈辱她又怎能轻易忘怀？

　　她只能强制让本已虚弱无比的神魂分裂为两半，一半是只拥有理智的主意识，另一半是满满当当的仇恨。

　　在漫长的放逐岁月里，她无时无刻不在跟自己搏斗，以自伤的方式攻击着另一半的副意识。

　　在她的努力下，副意识终于肉眼可见地弱了下去，但她的主意识也受到极大的削弱。

　　基本上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好歹还能剩下二百的主意识垂死挣扎，总归不算太亏。

　　不料，就在副意识彻底消亡前，她突然被一股力量从虚空中拽了出去，彻底陷入沉睡。

　　醒来时的她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虚空通道，却没能顺利挣脱封印，还被莫名其妙镇压到了一处黑洞洞的地底下，跟着她漂流虚空的冰棺中的梅宵尸骨却不见了。

　　她感应不到副意识的存在，以为自己可以挣脱封印离开了，却震惊发现，她的容身之处三窍莲心又被不知什么人打上了新的封印，伴以血祭之法，源源不断地抽取内部精气，她差点没被吸干。

　　云非烟几乎绝望，却还苦苦支撑着。

　　三窍莲心虽未认她为主，却待她十分亲昵，一直默默地陪伴着她，呵护着她那一小团虚弱无比的神魂，从虚空到此处，从未变心。

　　即便是沾染了血煞之气，气质大变，也未改过初心。

　　而三窍莲心也无师自通，在这样不利的境况下还钻了些空子，利用诅咒带来的能量交换慢慢滋养着云非烟的神魂。

　　“只可惜，这些年以来，因为消耗太过，它的神智愈发混沌了。再过百余年，恐怕还会酿成一桩新的凶神。你的出现，或许就是它的宿命。只有你才能真正救它，所以，它就拜托你了。”

　　说自己的事时，云非烟表情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态度极为客观。就连中间那些糟糕的负面情绪，也是魏姝自己脑补的。

　　提及三窍莲心时，她的语气才多了一丝人类该有温暖。

　　魏姝点头答允，背上的虚老头却突然插嘴：“嗨呀，怪不得我认错了呢。这颗莲心虽只开了三窍，可得了你这么多年的神魂滋养，已经不是普通三窍莲心可比了。你要是愿意托付给我，我保证百年内把它剩下那四窍都养出来。”

　　云非烟不客气地呵了一声：“送到你那里，还不知是谁养谁呢。镜妖，你那点小心思瞒得过魏小友，可别来我跟前装大瓣蒜！”

　　魏姝登时紧张起来，举起镜子质问：“什么？你把我的蛋骗进去到底想干嘛？快点还给我！”

　　镜中老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试图转移话题。

　　“云道友，那姓傅的到底对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还没说呢。”

　　魏姝耳朵竖起，看向云非烟。

　　后者却云淡风轻地笑，“也没什么。他跟你说的话有一半是真的，比如他提到的那个幻境，跟龙箜有关的那个。”

　　“他也是行了大运，居然从那幻境里找到了一条路，摸进了混沌虚空，把梅宵的尸骨捡了回来。哦对了，那上面不知怎的附着我另一半的副意识，还有新生出的一抹灵识，你们可以理解为孤魂野鬼。”

　　“他们男盗女娼了一段时间，冰棺也是被他送到地底下的。直到那时，我才感应到‘她’的存在，但我对‘她’的胡作非为没有钳制之力，反倒是副意识彻底被她吞噬，渐渐强大起来，竟变成了另一个我……”

　　“许是那灵识诞生于梅宵肉身的缘故，那灵鬼天生邪性，会很多鬼修邪术。不仅把姓傅的带上了歪门邪道，还给他出谋划策，把我的神魂拘禁到他的识海里，助他修炼那邪法。确实如你所说，就跟养小鬼一样……”

　　“我本以为已经无望，没想到碰到你这么个变数。若不是你制住了那灵鬼，也没有我趁机灭她神识的机会……”

　　其他事，其实不用多说，魏姝也能猜到了。

　　她本以为自己陨落变成了根萝卜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惨的。

　　云非烟不仅被魔女设计，骗走了她的肉身和身份，还沦落到弱小如尘埃的地步，被一个不知哪来的孤魂野鬼压在头上胡作非为，更要顶着一张跟自己一样的脸，被人锁在识海里当奴仆……

　　想想都觉得膈应透了。

　　“啧，我就知道这狗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前辈，我这里有一味好毒药，免费送给你。毒性强的很，不管什么修为，碰到就化白骨。等你找到合适肉身，就随意蹂躏折磨这厮吧。”

　　座下小音希鸟听了一路八卦，早憋得受不了了。

　　“嗨，毒药算什么，那傻蛋肉身修为比你强多了。要我看，还是先把神魂拘出来，肉身就不要了，直接让我吃完脑子，再烧掉，一了百了。”

　　虚老头也插话：“不好不好，化神境修士肉身强大无比，化掉烧掉都太浪费了，不如用来炼制法宝，就算你不爱用也可以拿出去卖啊……”

　　在这些插科打诨声中，神色一直淡淡的云非烟终于露出了点轻松笑意。

　　在地狱里混沌了太久，她几乎已经忘了人间是什么模样。

　　但她到底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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