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执念

　　清羽会，密室。

　　寒玉冰棺被悬空托起，竖立着漂浮在空中。

　　青雾等九个形态各异的冥灵神色肃穆，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它。

　　领头的冥灵是只通体洁白的凤鸟，看上去很有些年纪了，眉毛很长，几乎能垂下来遮住眼睛。

　　老白凤忽然展翅飞起，绕着寒玉冰棺慢慢地飞，边飞边吟唱着旋律古老的歌。

　　这是注灵的一种方式，老白凤在通过歌唱的方式将己身灵力注入冰棺。

　　慢慢地，歌声变得悠远、空灵、而盛大起来。

　　不像是白凤自己在唱，而是从不知名远方遥遥传来，万族共鸣。

　　青雾甚至有种毛骨悚然、整个神魂都在战栗的感觉。

　　随着歌声越来越响亮，那种感觉越来越明显。同时，冰棺上也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原本只是半透明的玉质，此刻却慢慢凝结成霜状，将冰棺层层包裹，斑驳，凹凸不平，比先时的清透更多了几分厚重古朴之感。

　　青雾看着棺面渐渐浮出的花纹，竟难得颤了声。

　　“是，是万象图！”

　　众冥灵也纷纷附和：“居然真的是……是圣物，没错！这就是我们失掉的珍宝之一……”

　　唯有刚获得阁老资格不久的青雀有点懵，还在盯着冰棺表面那似霜非霜的花纹发呆。

　　“万象图？万象图不是在主界吗，怎么会在圣棺上？”

　　此刻的冰棺已经和初见时大不一样，周身浮现诸多花纹。花鸟鱼虫，草木禽兽，山海雨云，风火雷雪，自然万象，无所不包。

　　老白凤的歌还没结束，冰棺上出现的花纹也越来越多。

　　青雀渐渐看懂了。

　　这真的是万象图，跟典籍上拓印的那副《万象图》画卷几乎一模一样。

　　它看到自己，看到了青雾，也看到了白凤，还有许许多多其他冥灵种族，正以恣意生长的蛮荒姿态在冰棺表面游走，栩栩如生。

　　就像幽冥界初开之时，万灵诞生之际。

　　“主界的万象图也只是复制品，就是从这圣棺上拓印而去的。只是因为拓印的是先代冥主，法力无边，所以那幅图也承载有大神通，在主界享有至高地位。”青雾解释。

　　对幽冥界的它们来说，万象图上的图画就代表着它们的祖先，乃至它们自己。

　　毕竟，冥灵无法以寻常手段孕育子嗣，每一代冥灵都是靠催生丹药来分化己身，获得后嗣。

　　丹药品阶不同，成功率也不同。像注生丹那种，分化成功率已经接近百分百，而且还能融合三种以上的血脉，所以才能拍出五十万的高价。寻常催生丹药成功率较低，只能选择一种血脉繁衍，价格也随之偏低，几万冥晶便能买到。

　　但，通过催生丹药获得的子嗣到底跟其他生灵不同。分化出来的冥灵虽然没有记忆传承，宛若新生，但谁都不敢否认，那就是它们自己的一部分。

　　所以，现在在密室里看着圣棺激动狂喜的九个冥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的本体很可能在数百万年前亲眼见证着圣棺诞生于幽冥海上。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情充斥着它们的心灵，让它们神魂激荡，几乎要化身为一个个小图样，扑到万象图中的远古世界去。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终于停了，四周寂静下来。

　　老白凤飘然落下，眼睛附近的一圈羽毛都变得湿漉漉的。

　　“圣物重归是大祥之兆，想来再过不久，我们就能和主界再次联结到一起了。”

　　冥灵阁老们一派欢欣鼓舞，青雾却突然沉声道：“凤老，圣棺虽然回归，可您别忘了，冥主的法体还在主界。”

　　众冥灵突然就哑了声，面面相觑过后，神色大多变得失落起来。

　　“是啊，有了圣棺，还得请回先代冥主法身才是完美啊。可偏偏我们和主界被天境线所隔，这可怎么办呢？”

　　“过去这一万年里，我们派出去寻找前往主界通道的还少吗？没一个成功！主界也没有从那边过来的，还不知道主界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呢。幽都那帮龟孙子就知道争权夺势，也不知有没有好好照看老冥主法体，唉~”

　　“说起来，当年花冥主陨落背后多半有隐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幽都肯定有了新的冥主，哪里还会像我们一样巴巴地盼着借先代冥主力量复活花冥主呢？”

　　众冥灵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现场气氛瞬间火热，画风俨然从认领圣物的神圣转变为同仇敌忾的愤懑。

　　老白凤见不像样，重重咳了一声，才把正题拉了回来。

　　众冥灵开始老生常谈，讨论起“如何和主界取得联系”的老话题、以及“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先代冥主法体弄到手”这个新话题来。

　　有的提议再次组队探索天境线，有的建议利用外族修士替它们寻找主界，有的甚至提出借道魔界去幽冥界主界。

　　最后这个想法是青雀提的。

　　众冥灵听着并不诧异，因为，万年间也有不少冥灵尝试过这法子。但结果都一样，能在魔界活下来并回来的那些里面，没有一个寻到魔界通往幽冥界主界的通路。

　　青雀也不气馁，“会不会是它们找到了路，只是没法回来告诉我们呢？”

　　老白凤轻轻一叹，“魔界生灵和六道生灵不同，它们不入轮回，诞生、循环的方式跟我们冥灵很相似。远古时期，魔界和幽冥界之间也只有区区数条通道，一只爪子就能数的过来。仙魔大战过后，诸天万界通往幽冥界的秘道断了大半，这其中估计就包括魔界那几条。如果那边真的还有通道，不至于连这点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重回主界已经快成为它们整个小幽冥界的执念了，派出去探索天境线、魔界的冥灵数不胜数，起码有几十万。那么多里面都没有找到线索的，总不至于是它们全都太笨吧。

　　青雀跃跃欲试想要主动请缨，却被青雾一个眼神逼退。

　　青雾缓缓道：“从前用过的法子倒也不是不能再尝试，毕竟，一万年过去了，天地环境可能都在变化。也许会出现奇迹呢？”

　　老白凤继续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站在角落里的阁老说话了。

　　这是一尊像石块的褐色冥灵，出自褐岩族，外形跟普通岩石块差不多，防御能力远超于其攻击能力，又沉默寡言。虽然资历很深，但在阁老里算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它的声音很沙哑，一开口就不自觉让人联想到暴戾的风呼呼刮过，将石头土块刮得四处飞卷，在这无情的摧残中慢慢被磨砺成沙砾。

　　“我前段时间得了枚半残的木简，上面记载了一种上古秘法，可以通过祭炼的方式沟通天道，或许可以将天境线补上。之前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祭坛，现如今……”

　　褐岩意味深长地看了当中的圣棺一眼，话中之意不言则明。

　　圣棺，就是最合适的祭坛！

　　老白凤耷拉着的眼皮立刻睁开，浑浊双目变得炯炯有神起来。

　　“你是说，天祭大阵？”

　　它不等褐岩回答，就匆忙打断：“不可，这是禁术，杀孽太重！非千万冥灵不能开启大阵，而且，天境线那么宽，你要用多少条命来填？难道，你想害死我们整个小幽冥界吗？”

　　褐岩冷冷道：“若我们迟迟无法回归主界，天境线会越来越宽，届时，我们跟主界间的唯一联系都会彻底断掉！天地死气不再，所谓的小幽冥界只会成为一潭死水！”

　　“你心疼那千万冥灵，可小幽冥界里还有七八千万冥灵想要活下去，重返故乡！你的软弱只会害死它们所有，只是更慢一点罢了。何谈慈悲？”

　　“再者，天祭阵术自有其特别之处，我有把握保住小幽冥界九成以上的冥灵不死！”

　　老白凤沉默了下，质问道：“天祭阵术早已失传上百万年，你得的只是残篇，如何保证就能沟通天道，将断裂万年的天境线补上？你又如何保住那九成的冥灵？”

　　褐岩早有准备，不假思索道：“我自然有法子保证。只是，这需要大家共同做一个合适的抉择……”

　　它快速说出心中构想，青雀听得倒抽冷气，却在青雾的示意下不敢吱声。

　　其他阁老们要么沉默，要么激烈争执。一直吵吵嚷嚷了半个时辰，也没得出个决定。

　　最后，老白凤一锤定音，先将此事搁置，当务之急还是封存圣棺，免遭宵小之徒觊觎！

　　青雀蔫头蔫脑地走出密室，跟着青雾回了它住处，才将心中情绪一一宣泄出来。

　　“老褐岩是不是疯了？它那个天祭阵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哪有这么邪门的阵法，能够隔空勾来同族冥灵的神魂？”

　　青雾叹气。

　　这法子若是放在人族或妖灵万族身上，自然是没有可取之处。可谁让它们冥灵繁衍方式这么独特呢？

　　它们的生命来自于上一代冥灵的分化，上一代亦如是。

　　如今每一族的冥灵数量成千上万，规模大的甚至能达到百万之数。可数百万年前，它们也不过是万象图上的那一个孤独的小小生灵罢了。

　　它们的神魂来自同一个地方，拥有着同样的本源密码，就像散落四处的无数片神魂碎片。只需要激活其中一个碎片，其他碎片也会纷至沓来，汇聚到一处。

　　天祭阵术就是这样一个完美适用于冥灵的残酷阵法，动辄以祭族代价沟通天道，向其提出要求。

　　据典籍记载，最初开创出这门邪术的冥灵祭掉了五十二个冥灵种族，生生害死了上千万冥灵，让万象图上的五十二个种族形象从此成为绝笔。

　　不然，又怎么会成为上古禁术之一呢？

　　即便是幽冥界以外的修真界，也偶有流传此术。虽然无法完美适用，但同族生灵之间毕竟存在某些相似之处，总有刁钻的修士能想到破解、改良的法子。不过，被改良过的祭天大阵效果远不及原版强悍。

　　即便如此，在大部分正道占绝对主导地位的修真界里，这种术法都被列为禁术。一旦有人学会，就会人人喊打，群起追杀。

　　青雀脸色很难看：“褐岩的意思，无非是挑小幽冥界那些数量占比不多的种族开刀，利用它们在主界的同族性命来祭阵……可，凭什么？”

　　小幽冥界共有四十九城。和主界分开前，这四十九城地位都差不多，其中彼岸城商业较为发达，地位略特殊些。到了如今，最为兴旺的彼岸城已隐隐成了小幽冥界之首。

　　清羽会虽然明面上只是一个拍卖会，但实际上，以凤老为首的九位阁老不仅掌控着清羽会的大小事务，其势力根须触角也涉及到彼岸城、乃至小幽冥界的方方面面。

　　它们不是小幽冥界修为最高的九个，但它们身后的靠山绝对能代表小幽冥界的大部分至高战力。不然，青雾也没有胆量在拍卖即将成立前快速和那位竞价者达成新协议，还不惹怒对方。

　　为了保证小幽冥界各种族的利益尽可能均衡，九位阁老必须来自不同冥灵种族，代表着不同种族的势力。

　　也就是说，褐岩提出用天祭阵术，肯定要争取其他八位阁老的支持，自然不可能对它们身后的九个族群开刀。

　　除了这九个族群，还有些在小幽冥界势力颇大、跟它们交好、有利益往来的种族也要剔除出去。

　　总之，倒霉的族群将会是那些没有话事权、实力低微的冥灵。

　　青雾便劝道：“你青雀一族数量虽少，但你是阁老，这事不会影响到你们。”

　　“兄长！难道这只是我青雀一族的事吗？小幽冥界可足足有上千个种族啊！它们什么都不知道，它们甚至都有的没听说过主界是什么样，凭什么要牺牲它们给小幽冥界做祭品？这不公平！”青雀怒道。

　　它在阁老里资历最浅，实力也最低。之所以能成为阁老之一，全是因为它的父亲为清羽会而死，腾出了一个位置，它又勉强到了阁老实力下限要求。

　　青雾沉默许久，才道：“今日你也看到了，没有表态的阁老占了四个。加上褐岩，就是五个。哪怕是凤老，现在恐怕也有些动摇。公不公平不重要，小幽冥界的未来才是重中之重！”

　　褐岩敢说出“保住小幽冥界九成以上”的话，它肯定也不会发疯到把那些没权没势的冥灵都划入祭品行列。不过就是在这些备选祭品项里进行最优选择，尽可能在对小幽冥界影响最弱的前提下完成天祭阵。

　　至于那些被选中的祭品种族，只能算是它们倒霉了。左右，还是要为大局着想。

　　“可——”

　　“你若不忍心，就带队出去吧。去天境线，或是去魔界，都随你选。我会留下，帮你照看好青雀一族。”

　　青雀什么都没说，沉默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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