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当心未老先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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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扑棱”坐起,跳下床就往门口跑。
半路被三叔追上,帮我穿好了鞋子。
打开门,外面站着个满脸惊恐的小护士。
“骆小姐,纪耀扬发疯了,扎了一针安定,不管用,李医生不敢再给用药,让我赶快找你过去……”
我睨了三叔一眼,冲出陪护室,直奔隔壁病房。
甫一进门,就看到好几个医护人员围着病床。
低沉的呜咽声铺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满是绝望。
我跑到床边,一眼望见耀扬的瘦脸,五官扭曲得有点吓人。
他的下肢是动不了的,上肢也只有右臂能稍微活动,即便如此,医护人员还是上刑般摁住了他的手脚。
“都放开他,你们放开他——”我咆哮着,拉开了李医生。
李医生的发型都乱了,略显狼狈,“骆小姐,这太反常了,必须控制他的行为活动,否则会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让我来处理好吗?求求你们,都放开他!”我克制着情绪,尽量礼貌一些。
李医生叹了口气,让医护人员们住手。
这时,耀扬认出我来,哭得更加凄厉。
他幽幽地望着我,眼中全是伤痕,是那种被辜负之后的怨咎。
我贴近床边,俯下身子,柔声喃哄,“耀扬,心心没走!心心就是太困了,到隔壁休息去了……”
“你骗我……”他止住哭泣,气声愈发低沉,“你不想要我了——”
“没有!没不想要你!”我捧着他的瘦脸,与他深眸对视,“当年,是你把九岁的心心带回了家。从那时候起,你就是心心最亲的人。心心怎么会不要你呢?”
他的眼瞳左右游弋,“这辈子都不会不要我吗……?”
“是的,这辈子都不会。”我伸出手臂,把个枯瘦的上半身捞在了怀里。
蓦地,几个模糊的字眼传入我的耳中。
我怔了一下,缓缓把他放回床上,然后看向李医生,“对不起,打扰诸位了。耀扬没事了,各位回去休息吧!”
李医生点点头,没说什么,带着医护人员离开。
安静了片刻,耀扬的目光忽然凌厉起来,气声粗顿,“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他不走……?”
——床尾,三叔袖手而立,脸上隐现好整以暇的神态。
听到耀扬的问话,他缓步走到我身边,轻扯唇角,“骆骆,跟你弟弟介绍一下我吧!”
事已至此,我也觉得有必要把三叔正式介绍给耀扬。
遂,微笑浮面,“耀扬,他叫蒋少恭,是我的男朋友。”
三叔跟着颔首,“你好,耀扬。我和骆骆还没结婚,你暂时不必唤我作‘姐夫’,叫‘三哥’即可。”
我嗅到了宣示主权的味道,极浓。
耀扬的脸色却冷成了霜,“你,滚出去——”
“你说什么?”三叔好像没听懂似的,颊边带笑。
我却看见了他瞳子里的怒涛。
“三叔,可能陌生人会让他缺乏安全感……,要么,你先回隔壁去歇着吧!”我翘脚对他耳语。
“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了,难道不需要尽快适应吗?”三叔寒起了嗓音。
耀扬立刻嘶声回他,“谁说心心要嫁给你了……?我,不同意……!”
气氛就这么坏掉了。
我扯扯三叔的衣角,希望他能退一步。
但,这个男人看都不看我一眼。
“纪耀扬,你只是骆骆名义上的弟弟。就算是她的亲生父母,也无权干涉她的婚姻自由。懂吗?”竖起眉毛,寒色铺面。
“我说不准嫁……,她就不可以嫁……!你信不信……,我就是有这个权力……!”耀扬瘦得脱相的脸上也渗出了冷意。
两个男人锱铢必较,谁都不肯相让。
我的脑袋忽然炸裂般疼痛。
捂着额头,弯下腰,只觉得天旋地转。
三叔关切地把我搂在怀里,“骆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你放开她……”耀扬嘶声命令,喘息不停。
“没看见她不舒服吗?前不久才受了一次伤,还没有彻底好利索,现在又要熬夜照顾你,她的身子骨能受得了吗?你就不能心疼心疼她?”三叔厉声质问。
耀扬顿时蔫了下来,“心心……”
三叔把我横抱在胸口,“纪耀扬,你要是个男人,就别再出什么幺蛾子,让她踏踏实实地睡一觉。至于你我之间的问题,以后再说。”
语毕,抱着我往外走去。
“照顾好她……”隐约的气声传了过来。
“骆骆是我的心头肉,岂有不好好照顾之理。你赶紧闭眼睡觉,别添乱!”三叔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出门。
我头痛欲裂,眩晕得厉害,只能乖乖窝在他的胸口。
被放在陪护室的床上,不适感稍微得到了缓解。
“骆骆,告诉三叔,你现在什么感觉?”喃音入耳。
我闭着眼睛,“头疼,晕……”
“八成是缺觉导致的。”三叔徐徐叹息,“好生睡吧,再熬下去会出事的。”
我摸到了他的大手,“你陪我睡……”
“好!”他窸窸窣窣爬上床,把我裹在了怀抱里。
安稳,恬然,温暖。
这一觉实得像昏厥一样。
清晨睁开眼睛,三叔仍旧像往常那般,凝视着我、等我醒来。
“头还疼吗?还晕吗?”嘴唇努在我的额上,试探体温。
我感觉了一下,“不疼也不晕了。”
他深抿弓唇忖了忖,“我让你为难了,是不是?”
“不。就是觉得挺委屈你的……”我实话实说。
他的双眸黯淡下来,“说吧,想让三叔怎么做?”
如此贴心,这般体谅,我当即热泪盈眶。
“嘛?这就感动了?要不……,立马酣畅淋漓地做一次,算作对我的补偿?”表情可认真了。
“床太窄巴,而且不够软……”我说不下去了,扎到他怀里,哽咽起来。
“也是哈!这么小的地方,施展不开。床太硬,会硌到我的骆妞。”他揉揉我的后背,“这样吧,等纪耀扬那个臭小子状况好一些,咱俩回酒店去疯一疯。我还要跟你一起洗澡,还要做女暴君的战马!”
我的脑袋像捣蒜似的点头,拖着鼻音做计划,“开局我先来,我来不动了你再来……”
三叔笑了起来,胸腔震得“嗡嗡”响,“我这一日千里的良驹,只等在女暴君胯下一展雄风了!”
我由着他逗趣,把滴出来的泪水蹭在了他的胸口。
好一会儿,他止住笑声,胡噜着我的头发,声线深沉,“骆妞,三叔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这么忍让。除了你,唯有你!”
我离开他的怀抱,仰望着刀削斧凿般的帅脸,“所以,我是要以身相许的,对不对?”
他皱了下眉,“骆骆,记得你曾经说过,‘以身相许’不只是陪睡的意思。后来,真如那句话所言,你舍命救了三叔。从那之后,三叔就很讨厌这个词。”
“那,换个说法……”我想了想,“等熬过这段时间,咱们就敦敦敦……”
“敦敦敦?什么意思?”三叔一头雾水。
我轻咳一声,“不是有个词叫‘敦伦’么?参考你的能力和我的需求,咱俩之间必须是‘敦敦敦’才行。三个字叠起来,代表很多次,爆强的意思。”
三叔再度朗笑出声,“我的妞啊,你不去做性.学博士,真是学术界的一大损失。”
我窘红了脸,赖唧唧地撒娇,“你、你再笑,我就继续哭了啊……”
“好,不笑不笑!”他收起笑颜,瞬间恢复了正色,“说吧,需要三叔做什么?”
我咬着嘴唇凝眸以对,“给我一个星期时间,去说服耀扬接受你。”
“你的意思是,一周之内我们不可以见面是不是?”他又重重地喷鼻息,“你想要三叔的命是不是?”
“我们可以发信息啊!再不然,我可以抽空跟你视频……”
他摇头,“不行,一周太长了。为‘心舞’安排代课老师,处理一下桂城的几条‘落水狗’,回凉城看看‘蒋氏’,这几件事情满打满算最多需要五天时间。一闲下来,就必须加倍忍受相思之苦,我受不了!”
“那就五天。”我咬咬牙,“你以为我就能受得了么?闻不到你的味儿,睡觉都不踏实……”
他没作声,用热吻回复了我的话。
早饭过后,三叔就离开了医院。
没过多久,陶重奉命给我送来了换洗衣物和日用品。
有他们两个帮忙照应“心舞”,我也可以心无旁骛地陪伴耀扬。
郁闷的是,耀扬一直在闹情绪。
起初,我跟哄孩子似的,不厌其烦地喃声相劝。
半天下来,收效甚微。
索性不再理他,反倒自己变好了。
到了晚上,他终于不再别扭,但是不能提及三叔,一提就马上变脸。
好吧,此事急不得,还有几天时间呢!
睡前,耀扬扯住我的手,怏怏地问,“心心,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明天下午检查报告就出来了,到时我会跟医生商量的。”摸摸他的头,一如对陶重那样。
——事实上,耀扬虽是二十一岁的年龄,心智还停留在十八岁。
他忽然费力地抬起微微能动的右手,抓住我的腕子,把我的手指放在他嘴边,努唇亲了一下。
“嘛?为了让我帮你快点离开这里,极力讨好啊?”我玩笑道。
他却红了脸庞,“三年前就想做的事情,捱了这么久才做到……”
我莞尔浅笑,“不早了,睡吧。你放心,我不走,就在隔壁陪护室休息。如果你想叫我过来,按一下枕边的呼叫器就行了。”
“你……是自己睡吗?”他竟然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他释然吁气,“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夜里不打扰你,明天清晨早点过来陪我。”
稍后,待他睡着,我拖着疲惫的脚步回了隔壁。
简单洗了洗,上床躺好,用三叔留下来的电脑跟他卿卿我我地视频聊天。
可能是白天太累了,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闻不到他的味儿,但是能感受到他的思念,我照样酣眠。
天快亮的时候,蓦然睁眼,却发现电脑屏幕上的男人还在深情脉脉地看着我。
“唔……,三叔,你没睡吗?”伸手过去,摸摸发烫的“眉眼”。
他抿了下弓唇,喃语道,“我可能着魔了,连看你睡觉都能性起……”
我啼笑皆非扶额,“蒋先生,你这么强悍,令我心生恐惧……”
“话说回来,三叔在你这里定力不足,起势容易落架快,没什么好怕的!”他用自嘲来安慰我。
我趴过去,凑近摄像头,上下牙齿“叩叩”作响,“叔儿,您老人家要慎用敦敦敦的家什,当心人未老、器先衰,想爱不能爱!”
他却痛苦地向后仰头,“不要做这个姿势好吗?沟沟露出来了,叔儿要崩鼻血了……”
戏精附体了吧?
要不要这么夸张!
“行了行了,你赶紧补觉!我走了,么么,拜!”一口气说完,我阖上了电脑。
下床换衣服的时候,短信铃声响了。
“妞,叔儿说的是真的。”后面附了一张雄伟的照片。
我怕勾搭之势愈演愈烈、无法收场,便没有回复。
穿戴好,洗漱完毕,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
许是因为一睁眼就看见了我,耀扬很开心。
整个上午,他都在用气声絮絮叨叨地跟我回忆往事。
从九岁我们初见,到十八岁他出事。
令我讶异的是,几乎每一个共处的细节,他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还记得我初潮时被洇红的血迹给吓得大哭。
由此可见,他的脑部并没有受到过度沉睡的影响。
下午,耀扬睡了之后,我去了医生办公室。
见到我,李医生的脸色便沉重了起来。
“怎么了医生?是检查结果有问题吗?”我无比紧张。
他沉吟片刻,点点头,“骆小姐,请你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
“足够的思想准备?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脑袋又空了。
他长长地叹息,“纪耀扬虽然醒了,可是他的内部脏器都已经衰竭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换言之,已经没有再行治疗的必要了。”
我茫然摇头,“之前那三年不是一直有用药维护吗?怎么还会衰竭到无法挽救?”
“漫长的三年时间,他的身体在低循环运转,药物根本没办法完全吸收,阻止不了内脏的慢慢衰竭。”李医生的口吻也很是无奈。
双掌拄额冷静了好一会儿,我抬头询问,“他还有多长时间?”
“长则十个月,短则……”李医生顿了顿,“三个月。”
三个月到十个月……,我懵住了。
之后,李医生好心地开导着,都是些不起作用的套话。
我没有细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生办公室的。
碎着步子回了陪护室,被子蒙住脑袋,泪如雨下地哭了一场。
不敢揉眼睛,也不敢出大声,只能痛苦地啜泣。
哭罢,洗了把脸,回病房。
进门前,我用两个食指把嘴角推上去,以强颜欢笑来涤荡脸上的悲色。
耀扬已经醒了,看见我,立刻追问检查结果如何。
我温柔地笑着,“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真的?”他眯起了丹凤眼,“医生有没有说我多久可以行动自如?”
愉悦使然,气声也格外有力。
足见,衰败的身体里面,裹藏着一颗多么强盛的灵魂。
如此,更叫人心痛。
我忍住潮涌般的悲伤,淡笑着,“应该会很快。”
他更加激奋,咬着薄唇攥起了拳头,“我会尽快的,会的!”
我靠近他身边,伸手抚上他的头发,貌似无意地发问,“耀扬,如果你痊愈了,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应该算是夙愿了。
他眸光闪烁望着我,“什么都可以说吗?”
“当然。”指尖微绕,帮他把鬓间的一缕头发整理好。
——耀扬爱臭美,所以,住进来的时候我就要求医护人员一直帮他保持莫西干发型。
那时候,我一心想着他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自己依旧是帅帅的模样。
却从来没有想过,他醒过来之后将要面临命不久矣的凄惨结局。
念及此,椎心之痛愈发强烈。
“耀扬,要么我送你一辆公路赛摩托车吧!就是你最想得到的那款!”这是我能记起的他曾有过的最大愿望。
然,他却摇摇头,“我不要摩托车。”
“那你要什么?”我在心里说,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给你摘去。
孰料,耀扬却给出了令我心惊的答案。
他说:“我要跟你生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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