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衷肠

秦维桥的声音很低，就像是贴在李蔓耳边对她的私语，每一个音节都在往她耳膜里面钻，尾音带着撩人的小勾子，一下一下的勾着她的心房。

        而自己就像是深海里觅食许久，饥渴的小鱼，勾子上挂满了她喜欢的食物，只要她开口，就会被带出漆黑的海底，见到海面上灿烂的骄阳。那里有一艘小船，船上有各种各样美味的虾米在等着她品尝，有温暖的海水任她畅游，小船会带她回到岸边，驶向她在怒海狂涛中被卷向远方也要竭力回望的栈桥渡口。

        她也很想，很想那个树下温柔摸着她帽檐的少年。可是她在海里呆得太久了，久到以为这里才是自己的故土。一时害怕那繁花丛中温暖舒适的港湾，那里虽好，可是随时都有倾覆的风险，而她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小鱼很害怕有一天她依赖的小桥被风雨摧毁，而她只能抱着海面上漂浮的残垣断壁，孤苦的飘零在海面上。与其如此，倒不如一直让她在海里游弋。

        可是她没有想到，小桥会为了小鱼，跨越深海和风雨来找她，给她搭一条回家的路。

        “你，你来找过我？可是，可是，我都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李蔓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只知道反复说着抱歉，她很想抬头看一看那个跨越山海来找她的少年，可是她的脖颈好像被锁住了，转动一下都异常艰难。

        “嗯，19年国庆的时候，我在那呆了一个星期。”秦维桥的拇指摩挲着李蔓肩膀上的布料，想要稍稍抚慰微微颤抖的身躯。

        “那时我不在学校，我们研导带我们去采风实地考察了。去了三个星期……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去了……”李蔓手脚冰凉，全身僵硬的站在角落里。

        “嗯，我应该猜到的，可是我还是抱着一丝幻想。我不怪你的，放松。”秦维桥轻轻捏着李蔓细瘦的肩膀，声音很柔和，“现在你回来了，我想把那些在七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那个夺人先机的李蔓没能听到的那些话，说给站在我面前的，七年后的李蔓听，我想让她知道，李蔓就是李蔓，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我还是很喜欢的那个李蔓。一个真真切切站在我眼前的李蔓。”

        “其实，那些话我应该早些说出口的，或许在那个下午的树下我就应该和你说了。可是你那时候情绪不好，我怕这些话太过突兀，就想着，再等等吧，先陪着你想让你慢慢忘记那些伤心的事情。等到你生日那天我再亲口对你说，那样你应该会稍微开心一点。可是我还在酝酿的时候，一个恼人的小姑娘一番话杀得我措手不及，然后她就从我身边走过，这一个转身的距离，我足足等了七年才能跟上。”

        秦维桥的声音有些顿住了，他搭在肩上的手从耳侧游移到她的脸上，隔着李蔓垂落的头发，动作轻缓，想要把她低垂的头抬起来，“蔓蔓，我想你能抬头看看我，可以吗？我想看着你的眼睛对你说，可以吗？”

        李蔓借着秦维桥手上柔和的力量，慢慢抬起了僵硬的脖颈，她看到了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温情、爱意和心疼。这些□□慢慢灼烧着她，让她觉得眼前的秦维桥忽远忽近。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会想要一直看到你的身影，喜欢听到你清脆的叫我的名字，看到你和别的男生说话会觉得很生气，知道你是故意骗我的时候更生气。

        但是，你知道吗，在新年的时候能收到你的新年祝福我真的很开心，那段视频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你说的那些话我到现在都能背下来了。

        我希望，以后每个新年都可以有你在。你说你很期待开学，我何尝不是。你们社团办灯会的那天，其实我早就到了，就看着你在人群里穿梭，和他们说笑。我想，不是你叫我来吗，可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想着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其实我早就到了。

        刚想去找你去看花灯，就看到你从人群中离开，于是我借着人群和夜色的遮掩站到了你必经的路上。果然，你看到了我，拉着我去猜灯谜，我早就知道哪些是你出的。因为我问过胡飞白，他还很惊讶，问我怎么感兴趣了。我说，有人一直在邀请我，盛情难却，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自己也一直期待灯会的到来。那天晚上，我没来由的想起一首诗——”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几乎是在秦维桥说完前半段后，李蔓就觉得有泪意在呼啸，好像找到了突破口想要倾巢而出。

        啪嗒——

        她好像听到了滚烫的泪珠砸落到地板上的声音，在禁闭的空间里回荡。开始只是一滴，但后来越聚越多，来不及汹涌而下，就在李蔓的眼眶蔓延，把眼前人笼罩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斑点。鼻翼急速翕动着，胸膛剧烈起伏。

        原来，原来，七年前她们可以有机会在一起的。可是因为她的懦弱，生生把他从她身边推开了两千多个日夜。而现在，他跨过了两千多个日夜的距离，向眼前的李蔓发出了邀请，他邀请她进入他的生活，邀请她一起填补她们之间的空白。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毫无保留，炙热坦诚而又温柔坚定的想要拨开她脆弱的躯壳，想要给她一份毫不犹豫的爱。

        而她却发现自己就像沙漠中濒死的人，极度渴望秦维桥为他建造的沙漠绿洲，她想进去，可是又怕眼前的是海市蜃楼，风一吹，就消失在茫茫沙海中。她极度渴望，又极度害怕。她甚至不敢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只能任凭眼泪冲刷着脸庞，把脸上温暖的手也沾上一层湿意。

        眼前的迷雾被拨开，秦维桥用手轻柔的拭去她的泪水，眼前的人影一点点清晰起来，脸上是化不开的柔情，在用那能溺死人的温柔嗓音劝慰着她，“别哭，我不喜欢你流泪的样子。不管是为谁，它们都能砸在我心里最柔软的位子。如果我知道这些话会让你这么伤心的话，那我宁愿不说出口。”秦维桥叹了一口气，“好了，看在我不会哄人的份上，收一收吧，就当是在可怜我了，不然我只能陪着你一起哭了。”

        说完嘴角向下一撇，眉眼耷拉，看着倒像是真的要和李蔓一起感同身受。

        李蔓放缓呼吸，待情绪渐渐平复后，秦维桥又问，“那蔓蔓呢，现在是怎么想的，想要和我一起吗？我想，我只想听到肯定的答案，如果现在你还没有想好，我可以给你时间慢慢想，那么长的时间都熬过来了，我不在乎这点时间。但是，我希望不要太久可以吗？”修长的食指缠着李蔓的发丝轻轻转动着，一下一下，有些痒。

        “可是，秦维桥，我害怕……这些话当年说出来或许可以给我一点点勇气，但是，秦维桥、、七年过去了，有些话再说，就是不合时宜了……”

        “害怕什么呢，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帮到你。合不合事宜不是看时间，而是看场合，看人，你敢说你就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吗？我不信。我可以清楚的看见你眼里被你拼命遮掩的悔意和留恋，过去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我求的是以后。”

        李蔓不说话，就用那双彤红的眼睛，哀柔的，静静地看着秦维桥。

        “嗯，你不说，让我来猜猜——你是怕有一天我会离开你么，也是学生时代的爱情大多无疾而终，但是我觉得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你用时间和行动打动了我，让我对你念念不忘，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可以和你一直在一起呢。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很长情的人，不然，七年，我已经不会站在原地了。蔓蔓，试着相信我一次，可以吗？”秦维桥的双手离开李蔓的脸颊和发丝，转而握住她的肩膀，压低身子，俯首看着李蔓。

        李蔓咬着下唇，心里正经历着天人乱斗。

        寂静包围着她们，可以听到会场中沸扬的人声透过墙壁，时断时续的传到他们耳中。

        好像有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后是脚步声往这边传来，李蔓回神，胡乱用手擦去泪痕，轻轻挣开秦维桥的桎梏，推开他向远处的楼梯口走去。

        “哎，维桥，你在这呢，到处在找你呢，科技公司的吴林找你呢，想和你洽谈关于电影的事情。让我来找你呢，没想到你在这躲着呢，和我回去吧。”来的是电影团队的制片人，张沐。

        张沐顺着秦维桥的视线追过去，只看到一个婉约的背影，“维桥——那是……朋友吗？”

        ——“不是，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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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导，让我好找啊。”吴林手上拿着电影《赞歌》的介绍本朝着秦维桥走来，看到他消失了一阵子，以为是处理什么急事，“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比较看好这部电影的题材，有些问题我想要找你这个导演多聊聊。借一步说话？”

        “当然，去隔壁的荟萃楼怎么样，那边安静。”秦维桥和吴林简单握手后，提出建议，示意钟远定个包厢。

        “哈哈，好，走。”

        一行人出了会场，穿过一条马路进到荟萃楼，到了包厢坐下。

        “我刚才大致看了你们电影的设定，我这个外行人也看不出个什么门道来，只是听说你们演员还没定？”

        “是，还在选角中。难道吴总有什么建议吗？”以前也不乏有想要塞人的情况，看情形，合适就用，不合适的给个面子露脸就行，反正推荐的都是新人。

        “建议不敢，是电影总得卖座才行。当然，我不是怀疑你秦导和徐编剧的能力，毕竟你们也是老搭档了，合作得都挺顺利。我是想，这演员的考量方面秦导是考量的带座能力还是荧屏表现力？”

        “都有，如果两者兼具更好。”

        “电影就像投资，谁也不想亏钱嘛，对吧，秦导。我的意见呢，既然你和徐编剧都是老搭档了，我对剧本肯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是在演员方面我倾向于前者，秦导觉得呢？”吴林的意思已经呼之欲出。

        秦维桥放下手中的酒杯，“吴总，你的意思我明白。业界都说鸡蛋不能同时放在一个篮子里，是为了分散风险。电影道理差不多，我已经有了一颗好鸡蛋了，但是我也想另一颗鸡蛋能自己从篮子里跳出来，而不是要我用自己的好鸡蛋去帮他分担风险。我想吴总也更想看到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吧，只要老母鸡和鸡蛋还在，吴总还怕敷不出小鸡崽吗？演员的选择上我们会综合考量的，吴总放心。”

        张沐这时候也适时的凑上来，语气笃定，“吴总我们都是老搭档了，你对我还不放心么？我记得上一部电影上映之后贵公司的股可是涨了好几个百分点啊，我们也不是贷款吹，吴总就放心吧！”

        张沐和秦维桥在圈内出了名的眼光毒辣，嗅觉敏锐，他俩手上的项目就没有赔钱的，还能打破沉寂，拉动一波新的影片风潮。

        “行，有二位这番话，我也就放心了，回去也好交差。”吴林举起酒杯朝两人碰了一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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