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三十五章 交错

她跟季竹斐说她不想留在城市，电话那边的季竹斐一听就火了，不留在城里？不在城里找个工作你回来干什么？学你妈一样捡金银花卖吗？学我一样拿着锄头日晒雨淋吗？挂断电话，坐于床头发呆。卫生间的水龙头不知何时已坏，水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一向不会喝酒的她昨日被上司带去酒局喝了很多酒，这样的生活她不堪忍受。

        盛年进入一家外企，在里面也颇不如意。乔江打来电话，说他有件事想和她说。这是自安居镇分别以后，他打给她的第一个电话。她说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就好，他却执意见面。她一直认为有事当面谈是对他人的尊重，如今自己率先破了例，现实总会改变年少时我们累积的坚持。她思索再三，告诉他地址。留声告诉她她即将结婚，想必这次乔江就是为这件事而来。

        夏天的阳光酷烈，离这里不远即是盛年工作的c公司，她站在咖啡馆前看各式汽车一遍一遍碾过，灰尘似已扑了满脸，全身都是汗水。他将车停在她跟前，让她想起他还她一顿饭开车来接她的场景。每个女孩都有一辆车和一个翩翩少年的梦，小轿车有小轿车的气派，自行车有自行车的浪漫，白衬衣有白衬衣的风度，白t恤有白t恤的活力。回首细想她和这些的距离不远，因为没有在意，所以需要拼接，夏安居穿他洗得皱巴巴的白t恤用自行车载她的场景，乔江开着他的小轿车来接她的场景，都可以拼凑成一个少女的梦。将生活中不被在意的场景拼接，也是一场值得怀念与羡慕的人生。

        不是说好我去你住的地方找你的吗？你怎么跑到这儿。乔江语带责备，她擦干满脸汗水，说我那儿就不要去了，我们找家咖啡馆说吧。她不想将她现在的生活境况暴露给他看。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觉得她与留声真是相差太多，她似乎总会把自己弄得很糟糕，而这种糟糕反而会让人感觉到真实。她说这家咖啡馆不错，我们就在这里吧。他找位置停车，她站在一旁等他。眼前的女子头发剪短，标准的男孩子发型。她告诉他这样的发型善于隐藏，在安居镇时她一直留短发。同时她亦是疏于打理之人，怎样方便就怎样。他看着她，道，你是我见过的首位头发湿漉漉的就在大街上来去自如的女孩子，他似已习惯。她想起那日车站之事，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原来早就被你看穿。

        她在他对面坐下，对他说，乔江，恭喜你们啦。他现出异样的表情，愣了半晌没说话。季宁和察觉出，但乔江的惊讶在她察觉时立即转为笑脸，他本应板着面孔，但在她面前，他实在做不出，也不忍心，就连以往的俏皮样也被掐得无影踪，或许他早该明白，那才是最真实的自己。他说无缘无故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和留声快结婚了，不是吗？你还打算瞒我呢！他展开的笑脸收住，变得阴沉可怕，哦，是啊，是该结婚了。她看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也不敢多说，只闷闷地喝咖啡，不禁为留声的未来捏了把汗，而他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拿出一支烟，想想又放入盒中。他问她，为何你第一次见我时是那种眼神？什么样的眼神？他将右腿架在左腿上，沉思了片刻之后说，说不清楚，是那种很复杂的眼神。是嘛！我的眼神，很复杂的眼神。我的眼神一直都是那样的吧！他摇头。不一样，眼神会准确地出卖一个人。说实话，你的眼神我猜不透，却很在意，他说。他没告诉她，她的眼神有时候会让他质疑自我，怀疑人生，但是有时候，那里面又满是宁静。

        她不能告诉他，那次看他的眼神，是因为局外人的透彻，留声说过，他会找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但不一定会嫁给他。多年以后，他对她说，其实你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将酒杯拿在手里细细观察。不，你太高估我了。她说，她从未将事情看得如此确定。

        不虚此行，他遇见了季竹斐，那时他正坐在墙根处，夕阳的光照射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暗影，季老伯。千山一连叫了两声，季竹斐闭着的眼睛才微微睁开。那一刻，他将目光迅速锁定于千山身后，没有移开。季伯伯，他叫他，他说是安居吗？他说季伯伯，我回来了。

        千山始终记得当时季竹斐的神色，来尚义村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动作苍老长相不老的人露出喜悦的神色，他曾怀疑过他的年龄，是他的动作将他出卖。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很礼貌地对待这里的每一个人，在千山看来，他实际上是为了和这里的人保持适当的距离。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来送那个带着竹签四处漂泊的老人的尸体回到安居镇的人竟是自己的爷爷，他还记得爷爷从楼房顶上摔下鲜血四溢的情景。那时他就在旁边捡拾砖头。

        他吐出一口气，对她说宁和，电视台有个工作，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尝试一下。多年以后，他始终记得眼前面色有些苍白的女子对他说，她说乔江，你好像一直生活在留声离开的阴影里，你不愿意承认，因为你认为自己无比强大，从来就不会有人背叛你，你认为自己总会众星捧月般活着。他掀翻面前的桌子，独自跑进深沉的夜色，他突然感到，在这个城市的街道处，即使亮着灯也让人感到害怕。他深知，亦是那样的话，让他真正明白自己混迹于大城市中是多么不堪。自己不过是带着年少的傲气憋屈地生活了这么多年。

        他看出她的犹豫，我觉得那份工作很适合你。好，那我去试一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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