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十一章 万水千山总是情

老千家是最有话可说的一家，祖祖辈辈都穷得要命，尚义村的人认为是祖上的血污了他们生活的那片土地，从楼顶摔下鲜血四溅的千行不仅无法将他们对他的记忆抹去，反而印证了猜想。孙子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儿，说是别人姑娘家不懂事让小伙子给骗来的。结局可想而知，不仅把压箱底儿的钱拿了一走了之，就连孩子也不要了。如今，又来了一家来历不明的亲戚，人员构成奇怪不说，行事作风奇怪得很，瘸腿男人见人总面带微笑，却不愿多说话，除在地里忙碌，其余时间其余地点很少能见其身影；女人倒很温婉，话比较多，却不知哪句是真哪句为假；老太太眼不花耳不聋，嗓门还很大，三个人都喜欢待在家里，夜晚灯会亮到很晚。这一家人，有故事可讲。

        季竹斐每天早上五点便起床，夏天的时候天亮了到开垦出来的荒地上走一趟，慢慢地看，细细地看，老太太说他只要去看看，地里的庄稼就会一天长大吗？冬季的时候天亮得晚，就叼着烟斗在床上吸烟，被子上有好几个大的窟窿，都是他日复一日吸烟的成果。奴尚抱怨了很多次，他只当没听见。晴天要下地的时候就和老千山在地头的槐树下拉半天家常。除了和老千山，和别人绝口不提根雕的事情。只有越走越远，才可避免记忆重现。

        千山，你要是再找个老婆，应该叫万水才行，夏安居随口说。今天好像是某位员工的生日，一大群人在下班后就不见了踪影，唯有乔江一人还忙着摆放根雕，根雕的摆放位置和顾客进门所看见的角度极大的影响着他们的购买欲。眼前的一座梅花开得正盛的根雕，他移动一点，自己就跑到店门口看一下，如此反反复复，也不知疲倦。听到夏安居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还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有点懵。老板您开什么玩笑呢。夏安居走到门口，看看，点了点头，不错，就这样挺好的。哦，对了，这时你就直接叫我夏安居好了，我还习惯点，什么老板，听起来像留着胡须的万恶资本家一样。夏安居先走到门口，看了看那座梅花根雕的摆放位置，之后又慢慢走进来，寒梅枯魂没有到手，他心里有些不畅快，怪不起谁，只能怪自己晚了一步。千山，那出自季伯伯之手，所以我想将它买下，他点头，对夏安居说，我明白。他看着眼前这座梅花盛放的根雕，自知那是夏安居此番欲买下的根雕的放大版仿制品。

        千山咧开嘴嘿嘿一笑，夏安居，今天晚上哥们儿喝酒去，我请客。他做出一副很有钱的架势。好呀，地方你找。看来当初把这个叫做千山的人留下是正确的。他觉得和这个人做的交易还算公平。晚上九点半，千山开着他那辆二手摩托车出现，车辆经过他自己的改装呼啸声势不可挡。他听不惯那种声音，心血来潮将车停在半路走着去。

        他恍然觉得，自己在城市中浪迹了这么多年，除了大学时代和季宁和还有社团几个经常在一起工作的人这样走街串巷过，在北京的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愿意伴他走过这样一段。酒至数巡，千山，如果你再找个老婆，那她就应该叫万水。千山一瓶啤酒下肚，哈哈大笑起来。嗯，没错。他妈不叫万水也得叫万水。我就还非万水不娶。他说得豪情万丈，就好像在对全世界的人宣言。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总有一个叫万水的是吧。他将喝空的酒杯猛地放在桌上，有些担心似的问夏安居。是啊，就好像你叫千山一样，不过世界上叫千山的大概也不止你一个。夏安居说，于是千山又接过话，但是，此时此地的千山总能找到一个爱我，和我安安心心过日子的万水。他随手抓过一瓶啤酒，比干渴的人喝白开水还带劲地喝了起来。所以，安居，我现在要跟着你，我要努力，努力地赚钱。

        在朦胧的醉意中，夏安居听见千山说，要是还能够遇见，要是有机会，那我一定要娶她。他摇摇头，兀自叹了口气。凌晨一点，夏安居扶着烂醉如泥的千山出了酒吧。都说人醉了实际上是最清醒的，他们所说的大部分话都是真心话。他相信此刻千山说出的话都是他在心里憋了很久但是没有说出的真心话。但是他自己，在没有醉的情况下才是最清醒的，所以他今晚没有让自己喝醉，他和千山都需保持清醒。千山，我和你一样，不，我相信我一定能够找到她，并且告诉她，我愿意娶她，一生一世照顾她。走到半路，千山开始哭泣，嘴里也不知说些什么，他仔细听，原来叫的是爸妈。

        他想他该回去一趟了。

        在楼下徘徊了半天，每到要进门的时刻，脚就抬不起来。她打给她电话。宁和，我这里有事，你能来一趟吗？还是原来的地方。她听出她电话里的恳求，于是请了假，买了从江苏到北京的票。白天她在一所培训学校里上课，晚上十点到十二点在电视台的广播间工作，主持一个音乐节目，工作较为轻松。只是需要熬夜，下班后用最快的速度回家。洗澡。温习一下明天要讲授的内容，急急忙忙忙完已到凌晨一点左右。由于是新老师，没有任何教学经验，所以她格外努力，办公室里经常只有她一人。她只想攒够了钱早点还给他。虽然那次医院分别后他们再无联系，她给他打过几个电话，每次铃声响起便立即挂掉，这样她才可确定他的电话是否畅通。

        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想见到他们，唯一的地方只有车站，想何时离开便可以离开。那应是人生最为潇洒的地方，可是偏偏又有很多人承受不起。风很大，漫天的黄沙扑面而来，打在脸上还有些生疼。他疑心飘下来的雪中都含有沙子。火车站依旧喧闹，外面长凳上有躬身熟睡的人，拿着双臂当枕头。世上的人有千千万，可也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差别，不能以为一些人幸福，就以为其他人也幸福；不能以为你看见的人快乐，就以为其他人也会有着同样的快乐。看世界的次数多了，难免带给人一些心酸。买票厅里人山人海，他在一处背风的地方坐下，脚冻得生疼。背对着人群，便可以对一些事情不在意。

        出现在眼前的女子长发有些凌乱，正用白色围巾将自己裹起来，脚步匆忙，背黑白条纹双肩包，如此熟悉的身影，他不会看错。多年以前，画面中的女子扎着马尾，穿一身运动装，戴着遮阳帽跨过小溪的背影，从侧影看见她的笑容清纯美好。车站满载别离，同时也带来遇见及相逢。季宁和，宁和……他唤她，有一种时空交错的错觉。她看见了他，厚厚的围巾还没来得及将自己裹紧，是要散落于风中。她想起曾在她宿舍楼下将两手插进口袋里的他，白色的灯光映照着飞舞的雪花。他说，我找了你好久。就这么一句，足以让她泪流满面。

        她没告诉他：我等了你好久，时间好像是用针用线在慢慢缝补，每一针每一线都扎得她血流如注。

        她没告诉他：这么多年不经意间她将自己包裹，只希望有一天，他能够从她的世界里走过。

        她没告诉他：他送她的东西依旧完好，失而复得，她会好好珍惜他曾赋予的旧时光。

        时光老去人还在，无关过往的痛痒，只为寻你，寻着安居，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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