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四十六章 音乐之声

她说，宁和，你知道吗？有那么一瞬间，我特别想把夏安居抢过来。她说你从来都没喜欢过他，怎么能说是抢呢？她说不，你错了。我以前是把他当作我的哥哥来爱，现在是把他当作一个男人来爱，不过这些现在对我来说已相当遥远，我所追逐的，看来还是和我不相宜，我们同是从安居镇走出来的人，为何我总是比你晚了一步。她说留声你太心急，从而在哪个城市都不相宜。她说我承认，我从未想到过要真正的安定。

        深夜她打电话过去，他已带季宁和回到夏季根雕行。根雕行里所有的员工都记得，那是夏安居这么多年来笑得最为不同的时刻，女子挽着他的手臂走进。如此几年，从未见他带人来过，员工们都私下传言他并无家人。

        她说，夏安居，我想要回一趟安居镇，我们一起回去吧，我想看看妈。他说留声，我只能照顾你。她轻笑，已经觉出他话中的意思。她没再多说，只说了句，她说你回安居镇吗？他说当然要回去，我和宁和一直希望你能回去。她说我在城市这么多年，没想到至今仍然一无所有。他说其实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人。或许吧！她说。末后她叮嘱他说，不论怎样，夏安居，你一定要陪我回去一趟。

        他送季宁和去车站，她说她还是难舍弃在电视台和培训班的工作。我要和留声回一趟安居镇。她眼光略有停顿，随即轻笑道，这是好事，她应该回安居镇去看看。临进站检票的时候他忽然叫住她，宁和，回去看了夏……爸爸我就会回来。

        到达安居镇的时候没有下雨，但是天空阴惨，镇上有隐隐的音乐之声，直白的民间山歌，但都被包藏在雾中，很清晰，可以辨方向，但无从看清它背后的风景。她来这里，恍如隔世，她说这里变化还是很大啊！他看见季竹斐的手工作坊，安静矗立。有一人多高的野草，夏安居走到那里细细察看了一遍。周边是几栋新修起来的楼房，红砖白墙，颇有轩昂之势。若是夏季根雕行的客流量与交易量一直如此，明年今日，他准备在此修建夏季根雕行的分店。

        她站在街道中间，看着他慢慢走进，多年以后，她确定在那一刻她所看见的夏安居，绝非二十七年前初到她家时的那个挂着两行眼泪的男孩，没错，她的确是看不起也不承认人生中所该有的变化。她说夏安居，我替你挨过一巴掌你相信吗，我第一次撒谎也是为你，你知道吗？相信。他无丝毫迟疑便做出回答。她说那时候你总喜欢跑到宁和家，我不知道你去干什么，但是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变了，她很快乐，你也很快乐，你们都很快乐，我也很想把你们的快乐当作快乐，但是，我无法做到。

        他边走边说，是啊，那时候我总喜欢和她两个人在她父亲的作坊里看他父亲制作根雕。她说这就是夏季根雕行建立的初衷？你还是为了她。他站住，眼神犀利，留声，你要是这样认为，那你就错了，这纯粹是一种喜欢，是对人对物还有生活的喜欢。他们沿着傍晚大雾笼罩的安居镇一直走，他说留声，其实你父亲是个好人，你不要怪他。她说他是我父亲，我从来就没想到过要怪他。他说那就好。

        浓雾逐渐消散，远处的山峦依稀可辨，夏印藏的坟已为荒草淹没，沿途看见几个荷锄挎篓的人，但已不能认识。他将蜡烛点燃，放于墓门之中。他相信他抚养他的心是至为纯洁的。坟墓的不远处就是一丛野竹，他走去摘了一枝。她说这么多年了，你还会吗？她记得多年以前，有一段时间她和季宁和去上学了，他却在这段缺席的时间学会了很多，包括用竹叶吹曲。还有用竹子做成的竹枪，他喜欢爬上山坡上的一株大椿树，瞄准对面一棵树上的野荔枝，弄得地面一片狼藉。那时候他的最爱便是午后的阳光，如此的温柔可人与惊心动魄。

        竹叶细碎而清脆的声音响起，婉转低回，曲曲折折，飘过坟头，在荒草上踮起脚尖，越过无数的金银花藤。是《故乡的原风景》的曲调，她坐于坟前的荒草上，他则倚在一块大石头旁。

        尚义村的季竹斐一到晚上人们便不知他在干什么，全村俱无声息，唯有季竹斐那间破旧的小屋里偶尔传来敲打之声，但是这样的声音很快又会低落下去，最后消失不见，唯余一点低沉的声响在山间、树林间徘徊。

        老太太看在眼里，奴尚对老太太说，不要去打扰他，他要做更大的事情呢！老太太撅嘴说你知道什么。她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们都说我这里，她用右手指自己的脑袋，有毛病，其实没有，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老太太兀自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出去了。自此，奴尚说的一些话让她和季竹斐经常摸不着边际。不是父亲你究竟在哪里，就是高什么阳要来捉她，有时候甚至还大骂她的父亲，有时候还高声呼唤季宁和。如此反反复复，弄得季竹斐经常彻夜难眠。所幸周围人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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