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更多的是伤心吧

祝瑜有些怔愣，他真的是一个不擅长对别人说重话的人，哪怕是变成了鬼。

        刚重见天日时，他就是个满心怨念的恶鬼，因为好像没有哪些恶念，他就无法存在。那个时候的他能说出要宋渊澄命的话，现在他说不出来。

        因为他的脑海里，全是两个人短暂但是却温馨的回忆。

        可如果连当事人都这样说了，并且明显有了负担的模样，祝瑜想，自己唯一的痛苦的回忆就是死在一座山林里被群狼撕扯啃咬，难不成那狼还是上辈子的宋渊澄放的？

        他抿了抿唇，平静地注视着宋渊澄，“你看不懂，觉得负担？”

        宋渊澄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负担也是，宛若一只铁手钳住咽喉的窒息感和压迫感的痛苦愧疚感席卷在宋渊澄身上，夜晚的夜市热闹非凡，挽着手有说有笑幸福甜蜜的情侣们经过他们的身边。

        他们却只能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英俊男子。

        祝瑜还想再说什么，有几个年轻漂亮结伴而行的女孩子走了过来，她们穿过祝瑜的身体害羞地笑着时，宋渊澄的心在那一瞬间揪痛到窒息。

        因为祝瑜就仿佛一个幻影，被别人穿过时，模糊透明，他仿佛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

        而自己，只能短暂地牵起这个鬼一点人类的温度都没有的手。

        祝瑜有些尴尬地退到女孩们身后，虽然她们看不到也碰不到他。

        女孩子们主动同宋渊澄打招呼，“小哥哥好，我们可以要个微信吗？”

        宋渊澄看见刚刚还有些生气和难过的鬼望着女孩子们的背影笑了笑，然后又同他对视上，笑容没收，只是负着手离远了些，到吹棉花糖的小贩那里看得出神。

        就是这样…永远不争不抢，不妒不怒。

        “对不起，我已经结婚了。”宋渊澄冷淡拒绝，桌上的吃的也不管了，直接走到那鬼身边，在鬼不解和所有人惊悚宛若看神经病的目光中，做出了一个拉着人走的动作。

        宋渊澄拉着空气来到河边，然后到旁边的报刊亭买了一包烟，然后烦闷地靠在栏杆上抽烟。

        不远处还有人来喝酒聊天，也有的人谈崩了，对骂了起来。

        但是不会像那个年代，动不动，就会有人横尸街头。

        祝瑜有些感叹，其实闽州因为不靠海，内陆腹地，祝家早些年有钱有势，他死时还没有被战火烧到，但是他看了些报纸，从哪些文字和模糊的黑白照片，也看到了大环境下的悲哀和苦难。

        这样一来，他如今魂灵还在，还能看一眼生养他的这片土地的大好河山一片欣欣向荣，他真的不亏了。

        夹着烟情绪很躁烦的宋渊澄看到祝瑜眼睛一片雀跃地看着周遭时，他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看什么？”

        祝瑜收回视线，先是瞥了一眼他的烟，然后飘到他身边，道：“我做人还没有做鬼值得，能看到我们国家今日这样的繁华，我很荣幸。”

        祝瑜看似满心满眼只有情爱，从因病只困在那小小的院子里，但是他的目光，格局从来都比宋渊澄大。

        宋渊澄缄默，其实家里人本来是让他学理科，却学经济学的，但是他莫名心里就有种号召，学了史学，还是近代史。

        而今，他终于明白，祝瑜同他说的，时代的悲哀，周遭人的恶也有很多的无可奈何，希望他能放下虐杀和对权力的角逐，自己握着刀是保家卫国，而不是满足自己践踏生命的欲望的含义。

        他那时只当听不懂，一句自己格局不如祝瑜便搪塞了过去，其实也曾鄙夷过祝瑜，“你生活富足，没有见过人吃人的景象，也没有从地狱里爬过，没有资格劝我向善的。”

        而到了今天，宋渊澄也明白，哪怕祝瑜经历了再多，这个人依旧是至纯至善的。

        “有机会，可以多带你去看看。”反正也马上放暑假了，而且他们必须去闽州一趟，如何解开祝瑜的执念，如何送他往生。

        往生？

        烟头忽然灼烫到了手指，宋渊澄还没怎么，祝瑜就一挥手把人的烟扔到了垃圾桶里。

        “我到这短短一段时间，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虽然可能不像那时的鸦片，但是上瘾伤身，肺癌怎么办？”祝瑜苦口婆心地劝，像极了那时教他看书识字明白人世间的是非道理一样。

        宋渊澄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祝瑜扶额，难见的露出不悦的神色，“阿渊，你知道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是有些人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愿望吗？健康，是一个人最大的福气，你不要仗着自己身体好…”祝瑜皱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指不定坐办公室看电脑研究太多颈椎腰椎都和一个老人差不多了，总之，我在一日，这夜你是抽不上了。”

        宋渊澄只是看着他。

        祝瑜忽然鬼魅一笑，然后特别得意地道，“我现在可不是当年那个说几句话都要喘的病秧子了，我是鬼，你打不过我的。”

        这倒是…

        毕竟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掐断他的脖子。

        “我没瘾。”

        “那也不行。”祝瑜飘在栏杆上坐下，脚轻轻晃着，这人当鬼了反而才有些孩子气，“对身体不好，听话阿渊，好好活着多好啊。”

        宋渊澄有一瞬间明白了，比起自己能够爱他，祝瑜好像更希望自己好好活着。

        因为这个人从来没有好好活过一天。

        他心情由烦躁苦闷，变得有些酸楚。

        他忽然走到祝瑜面前，祝瑜低下头不解地看他。

        鬼轻快地摇着的腿不晃了。

        “你刚刚不是还同我生气我说的那番话吗？”

        “嗯…”祝瑜偏头想了一下，“比起生气，更多的是伤心吧。”

        “对不起。”

        “阿渊不用同我说对不起的。”祝瑜单手拖住宋渊澄的脸，隔了百年，还是让他心动的英俊，还是容易让人见色起意，幸好啊，现在眉间只有书卷气，没有百年前的那种嗜杀冷酷，像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丁点爱一样，“不过我要辩解一点，我不上你的身，一方面确实对你不好，另一方面我也怕舍不得啊。”

        “舍不得？”

        “怕识了这人间的美好，就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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