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关于先师

众学子闻铃而动，将课上所临写的帖子题上名字，折叠整齐交给第一排的王蓝田。

        “蓝田兄！”周子矫坐到她身后的位子上，双手搁在桌子上，凑到她面前，“你刚刚可是在写《劝学》所思所感？”

        王蓝田正收着帖子，闻言分了个眼风看了他一眼：“嗯。”

        “那能不能给我看上一看？”周子矫咧唇露出一口晃晃的白牙，“我想学习学习。”

        “先把你的帖子交来。”她将帖子分成三摞，每摞数量不等，然后伸手敲了敲身旁的桌子，“还有你的。

        周子矫坐在凳子上懒得起身，仗着身高臂长的优势，轻松拿了自己桌子上的字帖：“蓝田兄，你且看看我的字如何？”

        王蓝田面无表情的接过他的放在第一摞上，反手给他举了拇指，用力点头，赞道：“好字！观之若脱缰野马绝尘而来，飞天蛟龙流转腾挪，癫狂且饱含上古仙神乾坤之力，无拘不束，飘逸纵横，空无虚旷！”

        周子矫面上一红，被夸得娇羞地低下了头：“哪里哪里。蓝田兄谬赞了，能得你这般夸奖，我真的……”

        “她的意思是，”一低沉的男声打断周子矫的自谦之言，“你字迹潦草，字形离散，笔力虚无。”

        王蓝田：……

        周子矫一怔，面上比之先前更红，溜圆的眼睛甚是无辜的看着王蓝田，凄凄的喊了声：“蓝田兄！”

        “……”

        王蓝田扯了个笑，将周子矫先前要的读后感拿给了他：“给你。”

        得了东西周子矫倒也不纠结字的问题了，转身挪到位置上，解了红绳，将纸轴一展至底。

        王蓝田见人消停，歪过脑袋看着马文才：“你这人不说话还真是好看。”

        日西斜，霞满天。

        马文才一半脸在阴影中，一半脸则展暮光下，额头、眉骨、鼻梁、粉唇、下颔在明暗相错中勾勒出一条完美的线型来，清艳绝伦，让人生不出亵渎之心来。

        闻言，马文才心中有些得意，勉为其难勾了下唇角，瞥眼看了着她，准备应话，却见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可惜可惜，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马文才：……

        他被话一噎，脸色瞬间阴沉下去，随后看着手边的砚台，拿起颠了颠砚的重量，撩起眼皮复又看了眼王蓝田。

        其中含义很是明显：想试试？

        王蓝田：……

        妈妈，我的同桌是个疯子！

        ·

        文章寥寥千字，所用纸页不过一长卷。

        入目是遒劲豪荡的字，字形舒展开旷，字距疏密得当，结构停匀。行笔雄健有力，点画呼应。虽未看内容，单凭这字就已让惊叹。

        “蓝田兄！”周子矫激动的出声喊道，黝黑的瞳孔中的满是钦羡之色。

        王蓝田已经将那几摞搬至讲桌上垒齐，正在核验数目，忽闻这么一声，身上鸡皮疙瘩一起，撩起眼皮看着他：“心意已通，无需多言。看完卷好给我就成。”

        许是激动过了头，周子矫眼中居然含了泪花：“听你的。”

        王蓝田：……

        -

        书院第一天的课上的极快，不觉抵暮。

        山长摆袖，站在高台上，沉声宣道：“今日的课便到这里，下课吧。”

        众人齐起，拱手作揖，向山长行了礼，礼毕，站立如松，目送山长行出学堂门，才能作散。

        周子矫拿着读后感，一蹿到王蓝田的面前，嘴唇抖了抖，却没说出话来。

        “瞧你这副模样是被本公子的惊世文才所折服，要写个千字文来夸夸我王某人？”王蓝田打趣道。

        周子矫将纸展开，指着字说：“蓝田兄，你这字写得真好！只是听说你师承王右军，不成想你已自成一派，独树一帜了！”

        王蓝田辟谣道：“消息不实。”

        右军行草，她幼年的确喜欢，临帖无数。

        只是之后偏爱颜体。

        刚刚起笔行文下意识书的颜体，这时被周子矫点出方才觉出不对。

        “是是是！消息的确太假了。”周子矫点头，“右军书法以提按为主，偶用绞转笔法，流畅俊逸，气韵生动。而你的字则裹锋落笔，逆入平出，浑厚饱满，端庄雄伟。

        他眼中有光闪过，甚是激动：“蓝田兄！你这不是师承，而是开山！”

        王蓝田：……

        大意了大意了！

        她皱了下眉头，倏尔展开，盯着因激动而绯红的脸瞧了瞧，唇角的笑意深了深：“子矫兄，你可知史上最可怕的杀招叫什么？”

        “叫什么？”周子矫一愣。

        “捧杀。”王蓝田说着伸手准备取回该卷，想着一会儿还是用右军行楷誊抄一份再交，并在心里给自己下了警示。

        “这字确是不错。”山长不知何时折回停在二人不远处，“文章让我瞧瞧。”

        王蓝田：……

        周子矫看了眼她，见她面色从容淡定，便乖巧的把纸递了过去。

        山长上下扫了几眼，大致了解内容，他朗声一笑，看着王蓝田道：“这文章可实在配不上你的字啊。词句看着玲珑有意，实际空泛。所言内容更是空洞无边，翻来覆去不过讲的都是大道名言，自己观念甚少。作文学思在于实，而不在空。”

        “谢山长点评，学生定思定改。”王蓝田鞠礼言道。

        “你这书体甚是新颖，老夫从未见过。”山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若是你自行参悟，所习就而成，当得起开山二字。”

        王蓝田忙道：“幼年曾在一位颜姓的隐士处学习，起落顿笔皆从师于他。先师不曾出世，故世人不熟悉该体。”

        “此乃大家啊！”山长转而看向王蓝田，“有此师父，你之幸。”

        王蓝田将身子躬的更深了：“学生明白。”

        “起来吧。知晓你的礼行的极好。”山长抬手扶了把她，神色和蔼，“我喜欢你开头的那句：天地间第一人品，还是读书。此话是你所感吗？”

        王蓝田：“幼年在先师那曾有幸读过一册书，书中便有这句话。”

        山长问：“可还记得哪本书？”

        王蓝田微眯眼，努力回忆道：“约莫记得书名有‘联璧’二字，不过后来学生也曾尝试翻找此书，遗憾的是未能再见此书。”

        “嗯。”山长点了点头，摸了摸下颔上修剪有型的胡子，将文章递还给她，“你们且去吧。”

        王蓝田伸手要接，却听山长开口又道：“这份能否交与老夫。”

        “先师喜山林自然，走时焚书毁屋，与天地作别，这是先师的选择。”王蓝田假借先师之名又编出一段故事，其中表以清晰，以此婉拒道。

        山长又是深深一叹：“好孩子。”

        出了学堂后，周子矫一手托住字帖册子，一手擦了擦额角如释重负般：“真是吓死我了。”

        “他是山长又不是山怪，怕什么？子矫兄的胆量莫非都长到个子上了？”王蓝田张开双手，让掌心的汗散去。

        “就因为他是山长啊！”周子矫撇了撇嘴，“家母说要不是文采斐然，万不可在山长夫子的面前显摆。刚刚因我行事莽撞，害你被山长如此批评，太罪过了。”

        “山长点评句句是理。这本就是一篇堆砌之作，东拼西凑的文章。”王蓝田自嘲道，“哎，不过这也是我最真实的水平了。”

        “可……我觉得蓝田兄字字珠玑，句句精妙，我周某人真的佩服。”周子矫似是为了证明什么般，挺胸向前，却忘了还抱着一摞册子，险些弄掉。

        “小心些。”王蓝田提醒道，“你觉得如珠玑的句子大多是古来圣贤所写，我投个巧，东裁西剪凑得。”

        “蓝田兄，我在夸你！你大可不必如此这般。”

        “子矫兄，我在反夸。你大可不必如此这般。”

        “你对旁人的温谦有礼到我这为何就变了？”

        “我这不是想让你眼见为实吗？此为真实。”王蓝田站在他前面立定，眼睛上下比量一番，“可懂？”

        周子矫：“你不妨虚伪一些。”

        王蓝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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