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关于荣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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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书院众人时常私下议论,说书院出了个贼人,不仅演了场贼喊捉贼的戏,还补了一场苦肉计,免了责罚。
故事不长,就是某日某人丢了一卷诗稿,次日却出现在贼人的手中,那贼人恶人先告状,最后贼喊捉贼被山长罚了三十戒尺,可贼人竟为了避罚而自导自演了出苦肉计。
即便事件中未提及具体的人名,但同在书院下,大家心知肚明。
某人是梁山伯。
贼喊捉贼的贼是王蓝田。
这些事并未影响到王蓝田,不但如此她还给予了十分的理解。
东晋的书院的生活枯躁且乏味,饭堂、学堂、书楼、寝舍四点一线,不是看景连句就是蹴鞠场见。
哪像她所处的那个时代,男女同校,青春激扬,今天文体表演,明日唱诗班大赛,偶有少男少女偷偷谈个恋爱,消耗消耗青春期的旺盛的精力以及荷尔蒙。
可这尼山书院清一色的男人(表面),恋爱不便下手,文体表演暂时没有。
不过这“揭秘破案”倒是玩得很溜,大致情节已推理出来了,就差证据了。
心善如王蓝田,便甘愿当了这众人消磨的时间的对象。
只是她身后莫名多了个跟班——王八德,一丈以内必见其人的那种,赶都赶不走的那种。
王蓝田耐不住他软磨硬泡,最后允了他跟着。王八德为何要跟着她的原因她也能猜到,大抵因为其主蓝田太过跳脱,惹得众人摩拳擦掌欲揍之。
学子出入的地方一般不允书童进出。
故而她上课,八德就在外面廊下看她手抄的诗书;她下课就窜至她身前帮她拿书,二人连体,为不讨人嫌,索性连吃饭都避开饭点,待闲时去后厨开小灶。
·
酉时。
后院嘈杂声,咒骂诋毁之声纷纷。
王八德双手被人反剪身后,按在地上,怒道:“我家公子才不是小偷!”
“是!你们家公子不是小偷!”
“你家公子贼喊捉贼的贼。哈哈哈哈哈……”
五六人将他围住,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踹了他两脚:“就是个贼,还天天之乎者也的,也不臊得慌!”
“你们!你们!分明就是污蔑!我跟你们拼了!”王八德奋力挣扎却挣脱不开。
“呦呦呦,不得了了,要拼命了?”
“狗仗人势,你这奴才仗得是谁的势?贼人王蓝田的势吗?”
“哈哈哈哈……”
几人笑作一团。
王八德双目赤红:“你们这群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哟!读了几天书,怎么还张口闭口都是畜|生呢?”
“王蓝田是小贼,小贼是王蓝田!”
“王蓝田是小贼,小贼是王蓝田!哈哈哈哈……”
“……”
今日洗完澡后,王蓝田让八德先去苏安那置菜,帮衬着些,自己则折路去了后院将洗净的裹布拿去吹风。
此处晚间无人,又是个通风干燥之地,裹布吹上一夜差不多就干了。
这一去一回相隔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门口有日常翻土的锄头,王蓝田抓着柄,拖着锄头进了后厨的院子,锄刃拖在石子路上发出闷沉声响。
围着八德的六个书童听到声音,不耐烦地骂道:“哪个不……”话没说完抬头一看竟是王蓝田,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锄头,脸色一变。
她手臂一用力将锄头带至身前,双手交叉轻轻搭在锄柄上端,朝着众人扬了一个甚是温和的笑来。
王·小贼·蓝田:“我王蓝田当贼也是盗圣级别的,行无踪迹,不留证据,你们呢?”
她撩起眼皮,自答道:“你们当人也只会犬吠,不堪入耳,丢人现眼!”
王蓝田神情淡漠,可她天生笑唇,嘴角总是自然而然的向上翘着,有种似笑非笑之感。
暮色尽夜幕至,她身后的天际已是墨蓝色,云起云卷,像极了助长其声势的张牙舞爪的怪物。
她说话时语速不急不缓,声清字晰:“本公子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主,要么今日跪在这里给八德磕头请罪,要么随我去见山长。
“我若没记错,书院有则规矩是:若书童斗殴伤人,书童逐出书院,其主治下不严,领戒十尺。”
几人有些慌张,压在王八德身上的两三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却撞到了一起,跌坐地上,不得以挪着臀蹭蹭向后退了几步。
他们不安的咽着口水,眼神四下瞟着,欲寻机会逃走。
“你们能逃去哪?”王蓝田点破他们的意图,“你们是谁家的书童我心里有数。再提醒你们一句,若你们逃了毋需请示山长,我直接就可报官,到时候府衙出面拿人,回不回得来就得看你们与自家主子情深几何了。”
六人被训的大气不敢出。
正巧地上王八德手脚被束,起不来身,没等王蓝田示意几人七手八脚的帮他解了绳子,恭敬地将他扶起。
王八德沉着张脸,拍干净了身上的灰尘,低垂着脑袋,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王蓝田的对面,不敢上前。
他自请跟随王蓝田身边,护其左右,到头来却要他家公子为他解围,护他安全。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观你等面相,就知你们都是聪明人。”王蓝田自杜明师走后,她发现以观面相做讽,也颇有妙趣,“看来聪明人心中都有选择了。”
几人不说话,互相交汇了下眼神,随后扑通一声,整齐跪地,朝着王蓝田的方向猛磕起头来。
王蓝田未来得及开口打断,就被迫承了几人的大礼,她哭笑不得抬手指着站在他们中间的王八德:“同八德道歉,请求他原谅。他不说原谅,你们就磕着,磕到他原谅为止。”
几人面露愤色,心中略有不平。
他们为书童仆人,身份低微,惹了王蓝田向她叩头,他们心甘情愿。
可王八德与他们身份相同,却要给他叩头,想想实在憋屈,可他们又不敢再招惹王蓝田,遂咬牙,横了横心:“请八德兄弟原谅!我们错了!”
“请八德兄弟原谅……”
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暂时无她的事,剩下的只需交由王八德自行处理。
王蓝田将锄头拖到一侧,倚墙靠着,拍了拍手,观望一周,突然意识到似乎少了一人,她忙高声问道:“苏安呢?”
六人叩头的动作一僵,其中一人偷偷瞟了王蓝田一眼,颤颤伸手直着后厨:“里,里面。”
王蓝田眼皮一跳,直觉不妙。
待她进屋,果不其然。
后厨里一片狼藉,碗碟碎了一地,灶台四周满是打翻的菜饭汤水。
苏安则被人敲晕绑在炉灶旁,身上的衣服满是打斗时留下的撕扯痕迹,额上脸颊上片片青紫。
王蓝田阴沉着脸从后厨走出来,眼风扫向六人:“你们谁起的头?”
其中五人毫不犹豫,抬手直指把头伏在地上的书童:“是他。”
王蓝田看着那个书童:“你跪在这别动。”
随后指挥其余五人:“你们四人将苏安抬去药堂。你去东大殿山长家找王兰姑娘,速度要快。”
然后她看了一眼八德:“你且先去药堂,我随后就到。”
复又严声道:“到药堂,自觉跪好。”
杂乱的脚步声过后,众人散,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王蓝田亦不开口说话,只垂眼盯着留在这,叩头在地不敢动的书童。
许久,那书童以为人都走来,小心将头抬起来,甚是忐忑的看向四周,忽见一双灰底白面,鞋翘绣有精致图案的鞋子,他吓了一跳,人惊得往后一倒,仰面望着王蓝田。
“你无须怕我。”她半蹲下身子,给他递了一面帕子,“也不必紧张。”
那书童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罔知所措,瞪圆着双目,茫然而又无措,惶恐而又惊愕。
“擦擦汗吧。”王蓝田将帕子又递进了几分,“你是不是叫张三旺?”
“不不不,不关我家公子的事!我家公子不知道。”他一听到“张”字便浑身紧张,下意识匍在地上,“王公子,求您饶了小的吧。”
他动作极大,递至他面的帕子被带到地上。
“哦。我知道不是他。”她点头,摩挲了下指腹,挑眼瞥着地上的人,收回手推着膝盖起身,“书院伤人,他还不敢。”
张三旺为张朝解释道:“我家公子平时是嚣张了点,但还是有分寸的。”
“先拿帕子擦擦额头上的伤。”王蓝田看着他,“我问你几个问题,照实说就成了,别紧张。”
三旺想,像他这样自幼为人家仆的,浸在高门大宅之中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那些面慈心善、吃斋礼佛、时刻念着“阿弥陀佛”的夫人小姐、老爷公子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此刻他面对的不过就是一个未及弱冠,比他还小上两三岁的公子哥,他慌什么?
不过就是回答问题,回就回。
他颤着手捡起帕子,小心擦着伤口:“不不,不紧张。”
“你家公子近些日子同谁走得近一些?”
“还是以往那些人,卢公子,刘公子……”他说了五六个姓,全是刚刚跪在这的。
“你既说此事和你家公子无关,可刚刚那些人又都说是你的起的头?”王蓝田挑眉,“难不成一切都是你做的?张三旺?”
他疯狂摇头:“不不不,怎么可能是小的呢!”
“不是你?也不是你家公子?那为什么你起头?”王蓝田耐着性子,“你且解释解释。”
张三旺改口道:“我我我家公子也是被人利用的!”
“利用?你家公子平日嚣张,谁还敢利用他?”
“马,马马公子,他平日以马公子唯首是瞻,只要马公子说得事,他必定照做!”
王蓝田嘿然一笑:“所以说,是马公子利用你家公子,来给我王某人一个教训的?”
“可,可以这么说。”张三旺攥紧帕子,堆着笑脸,谄了句,“王公子真是聪明啊!”
王蓝田斜眼看着天幕,抬手指着后厨屋里的狼藉:“去,打扫干净。”
张三旺心中一喜:好骗!
“收拾好了去药堂跪着。”王蓝田温声叮嘱道,“不要偷懒,不要逃跑,不要挣扎。不然官府大牢欢迎你。”
张三旺:……
-
这日酉时过,南苑药堂上演了难得一见的奇观之景。
药堂大门前跪着六个书童,他们神色昂扬,情绪高亢。
站在六人面前的是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衿白袍子的俊逸少年郎,个头不高,声势却足。
少年郎背手在身后,踱步:“以热爱书院为荣,以危害书院为耻。”
跪着的六人齐声跟读,嗓音洪亮:“以热爱书院为荣,以危害书院为耻。”
少年郎:“以服务书院为荣,以背离书院为耻。”
六人:“以服务书院为荣,以背离书院为耻。”
“以团结互助为荣,以损人利己为耻。”
“以团结互助为荣,以损人利己为耻。”
“……”
王兰及一干望风来寻自家书童的学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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