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造反（3）

一个娘家得力的姨娘想要谋害嫡子给自己儿子让路，出钱收买自家奶娘的侄儿凶手，这事合理吗？

        从逻辑上看，非常合理。特别是这个侄子事后还失足落水了，如今正是死无对证。

        可峥嵘却并不认可这种推理。

        怀靖的记忆里对那个推她下水的人的眼神印象深刻。画画途中，峥嵘再三回忆那个眼神，那是一种视人命如草芥，见惯了杀人砍头弱肉强的眼神。峥嵘觉得怀靖落水之事绝对不简单，那个凶手怕并不是王武，有人假借他的模样完成了这起策划。

        看来这事还没完。

        -

        王妈刚被拿下就知道完了，被人拖到李敏面前就瘫倒在地上哭嚎：“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李敏把拿起的茶杯往桌上轻轻一磕，冷声道：“看来你是知道我为什么叫人把你帮来了。”

        王妈哭声一顿，接着瑟缩道：“夫人饶命，老妇不是故意隐瞒的，我不敢害四少爷啊。”

        接到消息匆匆从菊园过来的刘氏一听王妈这话腿就软了，全靠侍女掺着才没吓晕过去。她胆子小，性子柔，可不代表她是傻的，结合着之前怀靖落水的事，她立时就知道怕是和自家奶妈脱不了关系去。

        王妈是怀翊的奶娘，和王妈脱不了关系，那和菊园也就脱不了关系。

        她几乎是扑倒进院里的，一见李敏，就惶恐道：“夫人，此事和菊园无关，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害靖哥儿啊！”

        刘氏单名一个婉字，她是农家出身，全家靠哥哥在军中得力才发了家，性情很是诚恳老实，胆子还特别小，向来唯李敏命是从，不敢做一点妖。这样的性子，也就是因为长得确实出色才被怀崇济宠爱，可却从来没有一点恃宠而骄的意思，反而丁大点事就能自己先把自己吓死。

        虽然已经意料到这场面了，但李敏还是有些头疼，她指了指刘婉身边的侍女：“还不扶你们姨娘坐下。”

        刘婉被侍女扶到椅子上，还要开口，却被李敏截住：“你也过来听听这奶娘有什么要说的。”

        刘婉听到李敏言辞中不见厉色，这才算松口气安心坐下来。

        王妈自刘婉来了，视线就直在她身上打转，就盼着刘婉能捞她一把，可刘婉自顾不暇，哪里能管她。

        李敏身边的侍女月娘不耐道：“王氏，夫人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便是，既然和你没关系，你慌什么！”

        王妈勉强稳住心神：“夫人请问。”

        李敏把手中茶杯轻轻磕在桌上：“我现在也不问你为什么替你侄子隐瞒，无非亲亲相隐，人之常情。可你的人之常情，却导致死无对证，让我儿子被害得不明不白。王氏，若你这次要再敢隐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王妈口中直呼不敢。

        李敏道：“我问你，你的侄子到底什么时候来见的你，一共来了几次，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王妈道：“正月里，上巳节过后第二天，武儿就来问我要钱，说自己欠了赌坊一大笔钱，我将攒了半年的月钱都给了他，然后让他别再赌了，他当时答应的好好的，可过了一个月又来了，我家里就这一个男丁，不能见他被要债的打死，就给了，没过多久，他又来，我之前的钱都给了他，再没有了，武儿走了以后很久没来找我，再之后就听同乡说他落水死了。”

        王妈说到此时一时悲从中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年纪上比刘婉大不了几岁，可相貌却老上许多，看着像是两代人。她原先有个酒鬼丈夫，喝醉了便殴打她，后来生了一个孩子，只是六个月大的时候发烧烧死了，没多久酒鬼丈夫喝醉了睡在外面，一觉给冻死了。婆家觉得她是个丧门星，撵她出来，娘家也没人，后来有同乡见她可怜，听到节度使府上的姨娘在寻奶娘，便让她去试试。她性情老实本分，长得又不出挑，刘婉看中了她，便把她挑了来。这几年干的也着实不错，谁成想坏事坏在这么个败家侄子上了。

        李敏问：“他在哪家赌场输了钱。”

        王妈摇头：“他从来没对我说过。”

        李敏又反复问了几遍，月娘在一边记着，记好了拿给李敏看。李敏知道她确实没说谎，对她道：“出了这样的事，你却瞒而不报，我不是苛刻的人，但也不能留你这样有二心的人在府上，我给你一笔钱，明天你就离开怀家吧。”

        王妈不敢说反对的话，如今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好的了，比她所想象的下场要好上太多。

        等王妈离开了，刘婉嘴唇嚅动，握在手里的帕子都要被她绞碎了，一脸的忐忑不安：“夫人，我……”

        李敏摆摆手：“你也走吧，我这里忙着没空招待你。”

        刘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云娘过来禀告：“夫人，王氏的房里看过了，没什么值钱东西，看来确实如她所说，体己都给了王武。”

        李敏道：“你叫人跟着王氏，看她离开府上之后都去了哪里。”

        她又叫来管家，问他王武的事，管家道：“经仵作验了，确实是溺水而亡，但是是自己落的水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这个不能肯定。尸体已经泡得没了人样，看不出来是不是画像上的样子，但去和王武村里的人都对过了，指认是王武没错。”

        李敏又问：“赌坊呢，赌坊那边有什么消息？”

        管家道：“赌坊的人说，王武一直有赌钱的习惯，输一笔大的也不是没有的事，不过这小子精得很，从来不会输红了眼，输得多了也是及时止损，所以一些做得局也坑不了他，倒是他时不时地会给一些外地人设局，把人家坑得血亏。”

        李敏皱起眉：“那这样的人，怎么会输到在赌坊欠了一大笔债的地步呢。”

        管家小心看了李敏一眼道：“云州府新来了一个兰芳姑娘，是芷兰苑推出的头牌，看这位姑娘表演，一次要一金。听赌坊的人说，这次王武想赌比大的是因为想去芷兰苑见这个头牌。”

        一金就是十两银子，一万钱。以云州现在的物价，一斗米是三十五文，一匹布是五百文，一金足够一个三口之家用上五年。王武这样的出身，想见兰芳姑娘可不得只能险中求。

        李敏听到芷兰苑皱了眉，她对这个地方观感很不好，当年她将要生靖儿时，怀崇济就是在芷兰苑里会他的新欢。

        她想到此处，眉头一动：“这些日子不见老爷宴饮，他去什么地方了。”

        管家尴尬道：“去芷兰苑了。”

        李敏皱眉骂道：“真是死性不改。”

        怀崇济毕竟是云州节度使，管家不敢听，见李敏不再有吩咐，立马就告了退。

        李敏回到房内，犹自气怒难消，对身边人道：“靖儿前个儿里刚落水，如今身子也没大好，他作为人父，此时却在寻欢作乐，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瑶儿和靖儿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样一个父亲。”

        月娘端茶来给李敏：“夫人消气，没得和这等人计较。郎君和娘子有您这样的母亲正是福呢，什么霉不霉的。”

        自从经历了当年芷兰苑的事，月娘心里再不将怀崇济当做姑爷看待，这几年见了也就面上恭谨，心里愈发厌恶。

        李敏道：“自从公公去世，他行事越来越没有顾忌，后院里收来的舞姬还不少吗？可还是惦记着外头的。若非当年我哥哥杀了耶律阔绰，让契丹因此分崩离析了十多年，若非一干手下还算得力，就凭他现在的样子，抵得住契丹军队的人一个冲锋吗，坐得稳这节度使之位吗！整日里酒池肉林，不思进取，也就二叔身子不好，不然今天哪由得他嚣张。”

        李敏其实还有话没说，怀崇济这几年越发行事没有顾忌，死性不改，□□熏心，别看后宅里只有两个侧室，那是因为这是正经来的女子，另一些外面收的舞姬，李敏是一概不管，人也被打发到其他地方，不在她们这里住着。要是怀烈见到他如今浪荡的样子，怕是当年怎么也不会上书让他承袭节度使之位。怀崇清输就输在身子骨实在太差，不然当年的情况，也由不得怀老爷子介意嫡庶之分，有怀崇济比着，怀崇清还能差到哪里去。

        李敏喝了一口茶，勉强把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又对月娘说：“我看这好景也不长了。这次靖儿被人推下水，怎么瞧也不简单。看起来像是后宅争斗，可是想想，刘婉身后站着刘忠信，我身后是肃州，这明明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来怀家没了嫡子，二来怀崇济手下和肃州刺史又生了怨，相当于离间了能支持怀崇济的两股力量。这计不可谓不毒，我看他们所图甚大。”

        月娘被她说得吓了一跳：“夫人，可别这么自己吓自己。”

        李敏瞥她一眼：“怕什么，真要有事情来了，第一个倒霉的是他怀崇济。到时候咱们拍拍屁股回我哥哥那里去，带着瑶儿和靖儿，管他去死！”

        这是李敏的心里话，若不是那些人动心思到了怀靖头上，她怕贸然行动被人找到空子再下杀手，现在早打包东西回娘家了。这个节度使夫人的位子她没那么稀罕，当年行事也完全是为了保全两个孩子。至于怀靖的嫡子之位，她年纪尚小，若怀崇济真出了事，怕是那些手下里没人会想着扶持幼主，她们孤儿寡母，真到那天怕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真不如去投奔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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