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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执华盖》的主线其实很好概括,讲白了就是杭修途饰演的顺王世子贺乾,从一个命悬一线的质子,步步为营,爬上至尊之位的故事。

        单看脉络相当清晰,剧本对权术制衡和世道人心的刻画也十分精彩细腻,贺乾步步登顶的过程也是看点十足……但这部戏最大的问题则出在迟迟定不了角的男二号身上。

        这位男二号、叶璋,是个太监。

        叶璋——一个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一场情绪爆发戏的神奇角色,永远灰头土脸、沉默安静的小太监,常常在男主高光场景中充当背景板,但偏偏总能在恰到好处时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再迅速隐入幕后。

        他绝对忠诚,是贺乾最柔软也是最坚定的后盾,终其一生把“工具人”三个字诠释到了极致。

        没错,男二号叶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种“沉默的悲剧色彩”,人物塑造得相当克制,演不好的话,这个拥有大量戏份的角色就会变成一个司马脸的“真·工具人”,整部剧的质感和观感也会随之大打折扣。

        那么问题来了,按照剧本,这个清瘦漂亮的小太监身量尚处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路导辛辛苦苦把适龄男演员翻来覆去提溜了一遍又一遍,硬是找不着一个对味儿的人!

        照他老人家的说法:这些小孩儿眼睛里没有故事。

        路丘在叶璋选角现场最常说的一句话:“叶璋是“死”过一次的人,你眼睛里没有“死过一次”的感觉”,然后满脸失望地当场离席,留下试镜演员和一众工作人员顶着一脑袋问号面面相觑。

        死过一次是什么感觉?!

        这个选角标准实在过于离奇,为此刘导不知道偷偷翻过多少个白眼,有时候被路丘的挑三拣四逼急了,恨不得对着这老光棍的脑门来一巴掌:你他妈给我当场展示一下“死过一次”是什么感觉!

        就在整个剧组被“叶璋”的选角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命运之神把杭杨打包送到了路丘身边。

        这本来是个意外,路丘正在跟杭修途聊男二的定角问题。明明两个人坐在房间里聊得好好的,这多事的小老头非说屋里闷,硬拉着杭修途出门溜达。

        谁知道一出门,巧了!正碰上杭杨在桥上吹叶子,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微笑的那一瞬间,路丘心里一动:他脑海中“叶璋”模糊的面容居然显现出了淡淡的轮廓,和面前的少年发生了些许奇妙的重合!

        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紧紧拉住了这个年轻人。

        两相对视,路丘看着面前这双清亮的眼睛,那一秒,空荡荡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奶奶的!可千万不能让这孩子跑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得多像像拐小孩的变态:“小伙子来干什么的?”

        “试镜。”

        路丘心里“啪”炸出一团烟花:太好了!圈内人!不是这个酒店的普通住客!

        两人简单交谈了两句,虽然把杭杨吓得不轻,但路丘对眼前的年轻人越发喜欢:新人、青涩,漂亮而不自知,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最重要的是,这孩子的眼睛纯粹但有故事感,说白了就是……还真有“死过一次”的感觉!

        天降的叶璋!居然真被他路丘找着了!这是什么运气!

        演技不够格?资历镇不住?没关系!区区一个新人,路丘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他不相信眼前的小孩儿敢拒绝自己抛出的橄榄枝,他愿意赌一把,试着把这块璞玉按自己心意“雕铸”成叶璋的样子

        ——一切都很完美,直到杭修途出现。

        杭修途反对。

        理所当然的事,路丘根本不以为意,有不同意见多沟通嘛,总会达成一致的。

        直到杭修途沉着脸说出:这是我亲弟弟。

        路丘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说实话,路导心里清楚得很:“叶璋”这张“饼”,看起来香,实际上沾着剧毒。

        只是对一个普通的新人演员而言,这是舍不得拒绝、也不敢拒绝的天赐良机;但谁想得到这孩子背后站着“杭修途”这么一座大山?!这么一来,他完全有拒绝的资本和底气。

        路丘有点慌了。

        但他眼神在杭杨脸上一掠,又重新定下神:这孩子非常喜欢“叶璋”这个角色!那一切都还有戏!

        路丘在娱乐圈游了多少年,不知道是多油滑一条老狐狸,他索性不去管杭修途,目标一转,放在杭杨身上:路丘一个劲地煽动这个肚子里还没这么多弯弯绕的孩子,让杭杨自己去跟杭修途“争取”,他们俩自家人打自家人,自己稳坐一边收渔翁之利就行。

        计划通。

        果然,在路丘一番嘴炮之后,杭杨鼓足勇气走到杭修途面前,顶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过去,可爱到了极点、也无辜到了极点:“杭老师,我想试镜叶璋,麻烦您帮我搭戏。”

        ——全场安静,所有人心提到嗓子眼,紧紧盯着杭修途那张不辨悲喜的脸,既害怕又期待他接下来的举动。

        漫长的沉默后,就在旁边陪同的可怜经纪人蓝新荣快吓背过去的时候,杭修途终于动了。

        他面无表情的从杭杨手里了剧本,粗略翻了翻,冰一样的眼神跨过杭杨,落在了路丘脸上,嘴里吐出三个字:“嗯,来吧。”

        “嘶——”这是配合的态度?

        全场人倒吸一口冷气。蓝新荣更是双手捧心,一个劲地抽气,心里止不住地翻白眼:他到底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来伺候这对难搞的兄弟!

        但无人发现:杭修途把刀一样的目光从路丘身上收回,落在杭杨身上的时候,竟柔软了下来。

        杭修途一只手搭上杭杨的肩膀,他的手温暖有力,杭杨能感觉到温度从哥哥掌心的肌肤传出,透过层层戏服,落在自己肩头,带来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杭杨发着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他这才颤巍巍地收起自己乱飘的眼神,和杭修途对上。

        就在视线交汇的刹那,杭杨才突然发现:原来哥不是在生我的气啊……

        在众人面前,杭修途并没有多说,他只是在杭杨肩上轻轻拍了拍,轻声说:“好好演。”

        其他人听不清桥上两人的对话,还替杭杨捏着一把汗,只有路丘远远看着杭修途脸上细微的神态变化,心里又有了算计:这小子是态度松动了?还是说……

        所有人目光的正中心,杭杨静静看着哥哥,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慢慢定下神,他眉眼一弯,一双盛着光的眼睛漂亮得不可方物:“嗯!”

        杭修途把剧本放回杭杨手里,走到一旁,随手从工作人员手里抽过一份剧本。冲路导冷淡发问:“只是简单走戏,可以吧?”

        “哦……”路丘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含糊“嗯”了一声,“你们随意。”

        杭修途看向杭杨:“准备好了就示意我。”

        其他工作人员收到准备的讯号,不管心里在八卦什么,行动上全部训练有素地调动起来,众人迅速汇集在两位演员背后的花圃前,一声不吭,全场安静得可怕。

        要开始了。

        杭杨死死盯着剧本,其实这一幕戏他不知道已经读了多少遍,压根用不着这么久的准备时间,但他就是不敢抬头。他几乎能听见胸腔里“嘣!嘣!”的心跳声,似乎心脏每一次下落都砸得极重,重得他手脚都抬不动。

        他上辈子试过不知多少次镜,按说不该这么紧张,但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在众目睽睽下,目标是从憧憬的人手里赢得自己中意的角色,要使出浑身解数,让眼前这座演艺的“高山”为自己的点头。

        他做得到吗?他有这样的能力和勇气吗?

        大概是因为过度紧张,杭杨尝试着张口,却猛然发现自己声带绷得太紧,几乎做不到正常发声!

        杭杨的冷汗顺着鬓角一瞬间就下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镇定!”千钧一发的关头,文渊老师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紧张的时候不要任由情绪发酵!”

        “闭上眼睛。”

        杭杨随着老师的话轻轻闭上眼睛。

        “适当的紧张是助力表演的最佳催化剂,不要害怕。”

        杭杨的眉心微微舒展。

        “回忆你读到的文字,想象你内心构筑的画面,你对这个倾注了莫大的精力甚至心血,你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是你,该怎样诠释他……”

        “这是只有你一人知道的,既是秘密也是珍宝。”

        “那么现在,睁开眼睛,向更多人展示它。”

        再次睁眼的时候,杭杨的心出奇的静,他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了,偌大的视野中只看得到杭修途一人。

        杭修途在对上杭杨眼神的瞬间就明白已经开始了。

        影帝不愧是影帝,根本不需要讯号,一瞬间就走进了戏里。

        他一手撑住拱桥的石栏,眼尾一挑,整个人顿时染上一种说不出的风流,他斜眼看着杭杨,似乎还带着点微醺的醉意,活脱脱一个纨绔——就算穿着一身大衣也没人觉得出戏:“哟,哪儿来的小太监?模样还算俊俏。”

        杭杨敛起眉眼,微微躬身站在不近不远处,他开口,声音不卑不亢,明明身材瘦小,却让人莫名联想到海上岿然不动的礁石:“奴才姓叶,卑贱之名,恐辱尊耳。”

        路丘眼神猛一亮,恨不得当场拍手叫好,但又不得不保持安静,于是原地手舞足蹈了一番,活像个脑子不好使的傻子

        ——他没看错人!就是这味儿!

        桥上两人继续,周围鸦雀无声。

        似乎连风都沉浸于这场表演,连风声都轻了许多……

        半小时后,这幕戏终了。

        漫长沉默的余韵被一个人骤然打破,路丘张开双臂喊着“宝贝儿你他妈太棒了”直直冲了上去,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头正想给杭杨一个爱的飞扑,谁知杭修途上前两步,修长的身体把两人“恰巧”隔开。

        “怎么样?”路丘此时心情极佳,也不跟他计较,只斜了杭修途一眼,满脸嘚瑟,“诶诶诶你可别跟我说什么这孩子有些逻辑重音出了问题,或者有地方情绪没收住……这之类鸡毛蒜皮的东西!”

        “你!就说,还有没有人能演出这种感觉!”

        “你跟多少人试过对手戏了!你来说句公道话!”

        杭修途眼神晦涩不明,他没有说话,而是回头看了看尚有点恍惚的杭杨。

        数秒的沉默后,杭修途对着路导开口:“抱歉,路导,稍后再给你答复。”

        路丘活像个涨到极致的气球突然被人戳了个孔,头顶现场长出一个大写的问号:“???都到这个份上了你告诉我‘稍后’?”

        “这事儿这么难回答吗?!”他嗓门又提高一个度,路大导演吵起来是真的聒噪,“老刘!别理他!去!准备合同!”

        “呃……这、这还是……”刘导吞吞吐吐一张脸瞬间褶成了苦瓜,内心疯狂呐喊:两位大佬吵出个所以然之前能别把我扯进来吗!

        路丘正要继续施压,杭修途眼神突然直凛凛钉过来,看得人条件反射心尖一颤。

        杭修途思绪杂乱的时候最讨厌他人无意义地步步紧逼,他微微压低视线,从路丘的角度看这张俊脸简直凌厉到可怕!

        杭修途一直略作收敛的气场在此时全面爆发:“我说,稍、后。”

        一瞬间,杭大影帝的震慑力实在过强,把路导都吓得退了半步,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稍、稍后就稍后嘛,你凶什么凶……”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杭修途表情迅速恢复如常,他冲路丘点点头:“抱歉,今天我多有失礼,回头一定请您吃饭”。

        杭修途说完就转身,和身后还在发呆的杭杨擦肩而过,却并没有同还没缓过来劲的弟弟再说什么,只是礼数周到地同所有工作人员点头致意,随即快步离场。

        只是路过蓝新荣身边的时候,杭修途压低声音,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飞快道:“带杭杨来地下车库找我。”

        “哦……哦,行!”蓝新荣看着杭修途匆匆离去的背影,摸着下巴暗暗琢磨上了,损友如他一边觉得新鲜,一边又有点有点后怕:想来堂堂杭大影帝居然也有觉得事情难搞的时候?!

        啧啧啧,只希望最后别再折腾到我头上。

        蓝新荣又在心里唏嘘了一把,转过脸的瞬间笑颜如花,熟练地替杭修途处理遗留的烂摊子:“哎呦喂,我的路导!杭修途那少爷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下次他请客,咱们逼他请拉菲!82年的!一起灌死他!哈哈哈……”

        总觉得好吵啊……

        身边人来人往,杂乱得很,刚有一个吵闹的没了声,又有一个聒噪的“苍蝇”走到自己面前。

        “小杨,咱们走吧。”蓝新荣转向自己,他声音很温和。

        杭杨愣了一下,情绪还停在早已结束的试戏中,整个人有点说不出的茫然。

        他盯着蓝新荣的脸看了几秒,杂乱的信息慢慢在大脑中炸开,杭杨一把扯住蓝新荣的袖子:“我哥……杭老师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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