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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 热友


  站在楼道犹豫了一分钟思考是否上去和他们见面,一个躲在门后用猫眼注视我的街坊开了门:“小伙子,别找了,洗头房搬走了,搬去隔壁街了。”我哦了一声,匆匆下楼。在楼下的小卖部打电话,从美国出发前我就把河山的电话记在我手机的备忘录里。

  “喂,山子,我,尼尔。”

  “我X,回国了?你在哪?我来接你。”

  城中村的大排档里,圆寸花衬衫金链子的河山一手抓啤酒,一手拿腰子:“日你先人,活的人模狗样的,出息。”我举起啤酒瓶和他碰杯:“净说批话,看你这样子,不会是他吗的黑社会吧?”“你看出来了还问,你X个巴子的。”

  这样说话,真他妈带劲。你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满脸横肉,满身匪气的人曾经自费出过诗集,满校园的送人。“尼尔,你看对面那个黄头发的一直盯着我笑,好他妈嚣张。”没等山子说完,我抄起啤酒瓶快步一瓶子打在黄毛头上。那一刻身体里某种东西醒过来,无比兴奋,坐立不安。几年来的委曲求全,在这一刻分崩离析。那桌人显然惊呆了,地痞流氓打架前都要习惯性说一大段的话表明身份和社团,大概率吵完架就不会真掐起来。山子抄起凳子对着黄毛对面的人后脑壳就是一抡,那人倒在地上如脱水的虾抽搐,嘴里冒白沫。

  我看到这个景象歇斯底里的狂笑,其他桌准备看热闹的人纷纷起身离开,飞奔似的逃走。

  “看来你在国外过得不怎么开心。”山子丢下手里半截凳子,散烟给我,软中华。“软中?我还以为芙蓉王。”“快他妈吸吧。”我俩坐在摊位上吸烟,等待对方的增援。天气闷,心头闷,要好好出气。在芝加哥那么久,我快忘了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北美生活消磨掉我很多天性,三线城市出身的男孩基本上都是从小打架到大,乏味的娱乐生活导致打架斗殴,无端生事成为唯一发泄荷尔蒙的手段。

  “我很高兴,你还是你,尼尔。没有和我满口废话。”

  很快,二十多个人密密麻麻走过来。山子啐了一口,从腰里拿出一把蝴蝶刀。“你这东西太秀气了,山子。”我拿过大排档切土耳其烤肉的锯子刀,严格意义上来说,它应该算是钝器。对方站成一排,开始骂街。山子和我直接冲上去,他刀刀插在人腰子上,中刀的人很快倒地不起。我直扑面门,每次都能带下一片鲜血淋漓的肉。

  暴力本身不需要意义,这才是暴力的意义。二对二十,如果碾压就是爽文了,前十个人,我和山子一人五个还能对付,体力剧烈的消耗,甚至直不起腰,让我想起中考时一千五百米的终点。另外的十个人看到前面人的惨状,不敢贸然上前。

  “家里还好吧?”山子吐掉嘴里的血沫,冷不丁的问一句。“批话真多。”我拿一叠纸巾压住肩膀上的刀口渗出的血。“还记得我中考完我们去高中部打篮球是怎么两个人打对面七八个人的?”“手又重又黑。”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山子专打人下三路。这不可耻,面对高我们一个头的大孩子,这么做完全符合丛林法则。这年头,专攻下三路的事情,社会名流们也没少做。

  对面剩下的十多个人慢慢围过来,手里拿着铁链,铁棍,西瓜刀。山子丢下手里卷刃的蝴蝶刀,从后腰拿出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对着人群。这个姿势我才反应过来是土枪。“爷吓大的,我还真不信你的喷子是真的。”其中一个光着膀子,背上纹着关公的光头走上前,直视枪口。山子没多话,枪口一低,对着他的腿来了一枪。

  即便我在芝加哥这个枪击案频发的城市生活,还没有如此近距离的见识到火器的威力。首先是巨响,巨响的一瞬间,耳朵就耳鸣了。与此同时,一阵强风从你脸上刮过,随即温热的液体喷到你脸上。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光头的一条腿已经被打断,彻底断开,人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还没回过神。伤口很粗糙,噗噗的往外面涌血,量不大。伤口周围的地上是碎肉和碎骨。

  光头很显然被吓傻了,倒在地上一言不发昏死过去。剩余的人尖叫着逃走,大排档的老板躲在收银台下,大气不敢出。“尼尔,你怕吗?”我强撑着捡起桌子上抽了一半的烟压惊:“说不怕是假的。”山子哈哈大笑:“不愧是我兄弟。”他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不一会一台猪肉车就开进小区将活的死的都丢上车。说实话,我没想到他做的这么大,毕竟这里是中国。

  “脸擦一擦,都是血。”山子丢给我一条湿毛巾,我来到大排档的厕所,脸上温热的除了血还有碎肉。这太魔幻,已经跌入爽文的思路里,我忍不住大口呕吐。山子狂笑在背后拍我的背。“你他妈的是金三角来的吧?”我用啤酒漱口,然后猛吸一口烟。

  “一言难尽。回来看你妹妹小花了吗?”“你都知道了?”我抬起头问他。他夹着烟:“你爸借了二十万高利贷被追债,我都帮你搞定了。告诉你不是要你还,作为兄弟我觉得有责任让你知道这件事。”“我妹妹状况已经稳定了,根本不需要这么多钱。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多钱。”我蹲在地上,掐烟。

  “不是赌就是毒,尼尔,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两样东西沾到就是死。”山子喷吐烟气,正色道。“回家看看吧,尼尔,我觉得他们很需要你,男人不应该抛弃家庭。”两个人行走在路灯下,谈笑着,彼此倾吐内心的心事。那年高考,山子也是有希望进985的尖子,高考前晚,他父亲端给他一碗热的杏仁露补补脑,谁知道里面加了安眠药,山子一觉睡到下午,门被锁,准考证被撕。“你哪也不许去,七月份和我去城里打工。”山子父亲在门外说道。山子沉默的接受了一切,收拾好行囊,和父亲去一线城市,也就是脚下这座上海。作为农民工,他们受尽了白眼,嘲讽,侮辱。山子父亲麻木的一言不发,气血方刚的山子忍不了,终于在一次上海本地老太骂了一句小赤佬后,他抄起路边的板砖拍在老太后脑壳上,老太当场死亡。山子买了去云南的车票,亡命天涯。

  “为什么去云南?”我问道。“那时候看了本兵王的小说,觉得云南有机会发大财。”此话一说,我很明白他话里发大财的意思,也陡然明白他为什么能随身带着喷子。“说真的,我还以为你在正经做生意。”我接过他的烟,吸了一口。

  “尼尔,心要狠一点才能活下去。”

  不知不觉,我们鬼使神差的回到了我父母妹妹寄居的筒子楼,站在楼下听楼上的打骂。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凌晨三点零七。我走上楼梯,凄厉的哭声更加尖锐。“真他妈像是在闹鬼。”山子自言自语。来到天台,一股腐臭扑面,刺激程度让我还以为黑暗里有人打了我一巴掌。打开手机手电,满地排泄物,看来这里是露天厕所。晾衣杆上还有湿漉漉的衣服,随着夜风蠕动,好像遭受酷刑而扭动的人。屋子里打砸还在继续,孩子的哭的断气,时断时续。这时候一个念头袭来,我大可用山子的喷子冲进屋子结束这几个人悲惨的一生。很快,又为这种想法羞愧。

  本质上,山子虽然冷血无情,但在家庭这方面远比我传统。我能走上来绝对少不了山子在后面无声的鼓励。

  “去敲门,我在这里等你。”山子拍了拍我的背。“你确定要站在排泄物里?”我夹着烟反问。“吗的,我说怎么脚暖暖的。”

  门开了,刺鼻的气味甚至快过光,先一步糊住我的眼睛。父亲光着身子站在桌子边,母亲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手臂上还扎着针管。“我回来了,爸。”我掐灭烟头,喷出最后一口烟气。

  “尼尔?你怎么在这里?”眼前名为父亲的男人发问,惊讶里难言喜悦,但很快转为羞愧和难堪。

  “看来你们日子过得不好。”我平静的看着父亲,他余光瞥见我身后的山子。凌晨三点,两个满身是血,凶神恶煞的恶鬼上门。

  “小花,小花她总是哭。”父亲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懦弱和克制的愤怒。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角落里名为小花的肉团就是我的妹妹。昏暗的灯,硕大的脑袋,凸起的蛙眼,错乱的牙口,凄厉的尖叫。这个不足七十厘米的怪物被随意的丢弃在角落里和垃圾为伍,食物残渣和打翻的油腻汤汁里翻滚蠕动,日式审美恐怖的场面让山子都几欲作呕。

  事情远比我想象的糟糕,我不理解在出发前往美国前那个头发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即便夏天都穿着衬衫的父亲,怎么被生活折磨的不成人形。我以为他们只是清苦,却没想到腐臭到这步田地。

  “你为什么借高利贷?”

  “生活太苦了。”

  我看到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和淤青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借高利贷。这好比长久在泥沼里跋涉,要么走出去,要么精疲力竭的陷进去。这不取决于人的毅力有多坚定,而在于这片沼泽有多大。伟人之所以是伟人,是因为他们可以承受比常人更多的苦难。在我看来,他们不过是一群幸运儿,忍受了恰好在他们承受范围内的折磨。父亲作为清高的知识分子,贫苦不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绝望才是。他是这个我们那个三线城市中年人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学潮运动后自己毅然下海经商,虽不大富大贵,但绝对争了一口气。小花的出生在这个愚昧未开化的小城镇里很快成为爆炸新闻,很多好事者竟结伴来医院看看小花怪异的样子。风言风语如野草蔓延:“尼天一定做了坏事,才会有这样的报应。”“生了个妖精,还不如现在摔死。”“这种玩意还要养大?一家人只会跟着吃苦。”

  负心多是读书人。终于,父亲在良知和认知之间连回反复。最后,知识分子的倔强和清高害死了他,他当着众人的面把小花带回家,好好照顾。当然,为人父母,恻隐之心,无可非议。但人世间的很多事情,本质就是在做加减法。

  “为什么当初不弄死她?你们现在不也是在折磨她吗?”我给父亲点烟时问道。

  “心软了。”父亲颓丧的夹着烟,两行眼泪打湿地面的尘土。

  “利索点,保险我打开了。”我把山子的喷子递给父亲。父亲在明显的在灯下天人交战,颤抖的手,眼泪,汗滴,如雨。我死死盯着父亲的眼,懦弱里是凶狠,犹豫里是果决。看来这个打算,他一直在酝酿,只是少一个推手。这个推手必定是简化整个行刑过程的火器,拇指一动,皆大欢喜。如果换成刀子这种亲力亲为的东西,那父亲可能还需要考虑十年。

  不知何时,地上昏迷的母亲醒过来,看着拔枪对着小花的父亲,她嘴里呜呜呜的叫着,这是一种鼓励,他们两个都受够了这样糜烂的日子,清脆的响声后,一切可以推翻重来。“开,开枪,开啊。”母亲用尽全身的力气叫着。

  父亲的双眼从未如此有神,那一刻,他是意气风发的,甚至可以用春风得意形容,一双珠子发着光,他渴望从头开始,渴望一切扭转。角落里的小花痴痴的笑着,的确,这是三个人的盛宴,三个人的解脱,飞升。我和山子不过是观察者罢了。

  “咔嗒。”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天台。父亲愣在原地,错愕的定格在那个开枪的姿势。

  “没想到吧,没子弹。”我戏谑的狂笑,凡人被我玩弄鼓掌中,宛如神明,那一刻,飞升的究竟是谁呢?

  真是抱歉了,我不能轻易的让你们逃离这艘忒修斯之船。

  “我可以帮你看清自己的真心,但最艰难的路,你必须自己走完。”冥河的主人这样对Theseus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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