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宫里宫外暗流涌动，永安殿内的小书阁也依旧没有安宁。

        朝会隔日一开，昨日朝会天子匆匆散朝已惹了诸多议论。

        第二天即便是天子未曾宣召，几位天子近臣也纷纷坐不住自请入宫觐见。

        殿中的宫人小心伺候，天子与大人们在书阁中议事时，更是鹰眼把守，唯恐有心思不净之人想要打听消息。

        天子的贴身宫人也被派到外头候着，宫人凝神细听里面，却只觉里面一片安宁，手中端着的茶点一时间也不知是不是该送进去。

        而书阁里，却没有宫人们想象得那般剑拔弩张。

        臣子们将瘐大人的奏书相互传阅，一时间相顾无言。

        谢温并未凑上前去，只坐在一旁将茶盏内的最后一口茶汤饮尽。

        这奏书他昨日已经看过，瘐家一招釜底抽薪威力实在是不小。

        “到底也是一家世子，竟就这般”

        听着那臣子小声念叨，谢温不觉有些可笑。

        大族世家多有世爵封地，故以世子之位传承家主。一家世子不仅是大族下一任的希望，更是一族的脸面。

        可瘐栋却不是那种会被规矩束缚的人，就从他请立瘐峙为世子的那一天起，瘐峙就已经是他手中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罢了。

        谢温眯了眯眼，努力想了想前世记忆中瘐家的结局。

        南迁之后瘐家势弱，被王氏一族倾轧得几乎在南都中失去了一切存在感。

        但谢温却记得瘐栋病逝后接任瘐家家主之位的绝对不是瘐峙，反而是一位从旁支扶出来的面生郎君。

        实在是前世自己后半段的记忆都泡在里无尽的醇酒之中，谢温只能从一切断断续续的回忆中想起来，在自己死前那瘐家的新家主虽然年轻，但眉眼手段之间倒是很有瘐栋的影子。

        谢温看了一眼围着奏令窃窃私语的近臣们，到底没有说什么。

        明光殿外，心中牢记着李婵吩咐的段姨在宫人的引领下步履匆匆从角门出宫。

        而与她擦肩而过的丞史吏一样，脚步不停地往中宫大殿走去。

        丞史面色凝重，连面对永安殿的宫人都难以挤出一个好脸色。

        在殿外隔着镇宫亲卫，高声向陛下问安后，丞史终于得到陛下首肯入殿觐见。

        低头步入殿内，丞史半刻不停便躬身向天子禀陈所报之事。

        待听到殿中数道抽气之声，丞史才略略抬头发现殿中还有数位大人。

        将抬起来的头再次埋了下去，丞史便听到陛下有些不可思议的问话声。

        “你是说，瘐峙患有神仙散之瘾？”

        “卑臣不敢胡言，昨夜里瘐世子便性情异常，臣等只以为是其心情不忿。可不想今日上午世子便突发恶疾，医者看诊后已确定是神仙散所致。”

        待丞史走后，殿中众人皆精神一振。

        宫宴之事到底也只是两个世家郎君之间的龃龉，瘐家只是将瘐峙抛出门外便可让其他人措手不及。

        可若是牵扯上神仙散一事就不一样了，毕竟若是瘐峙已经成瘾，那必定服用神仙散的时日不止短短一两日。

        名门大族的世子服用神仙散成瘾，而且恐怕已是长期服食，那他们瘐家怎么说也有一个包庇之罪了！

        永安殿内的众人谁也不知道这到底会不会是一个破局之法，但也比毫无出路好些。

        于是，瘐家世子有神仙散之瘾，并在狱中突发恶疾的消息，在隔日的朝典开始之前，一定会传遍整个洛京城。

        前朝的风波李婵并没有太过关注，毕竟她到底回京不久，根基尚浅。

        这两日阿弟似乎有些忙碌未曾来看她，李婵也失去了了解前朝之事的重要途径。

        只是她如今惦记着前往封地的樊衷，心中难免又几分雀跃之情。

        临近年末，恰逢封地一年税缴食邑，再加上回京以来皇帝各种对她的封赏，不知能收拢多少部曲。

        毕竟她在宫中一饮一用都没有什么花费，除去赏人用的恩典赏赐外，其余资财都以安置与公主府的名义让樊衷一并戴往文蕲去了。

        可惜她说道地回京才不到三个月，若不是恰逢岁末收禄她甚至连募军的资费都难以凑出。

        可即便时间匆忙家底不丰的李婵，却仍迫不及待催着樊衷前去。正是因为只有手里有了兵，李婵才能真正的安心。

        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与谢温定下了婚约，而在她回京的第二年春日里她便已经嫁入谢家。

        短短一年之后，北边的异族便呼啸而下。

        李婵没办法知道一年后的自己能不能与阿弟填上北疆的窟窿，那记忆中仿佛势不可挡的北方异族真的可以被拦下来吗？

        只有尽早的拥有保护阿弟与自己二人的力量，李婵才能放心。

        即便她知道养兵练兵耗费巨大，但方法总会用的，实在不行洛京城中阿父的那座亲王府中还有私库

        当时出事后先帝便将阿父的亲王府封了起来，除了几个老奴在搭理至今也未曾开启。

        之前阿弟便也将那亲王府一并划给了李婵，好让她重回旧地以解思亲之情。

        无论李婵心中如何谋划，到底还要等樊衷从文蕲送来的书信才能知道详情才是。

        殿外北风渐起，不知怎的李婵只觉得今年冬日里似乎格外得冷。

        苍青吩咐着宫人看好殿室中的暖炉，李婵也不禁紧紧了衣襟。

        不出众人所料，待瘐峙服用神仙散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朝典上便吵吵闹闹了大半个月还未有停歇。

        即便瘐栋那封废世子的奏令被广而告之，曲家也抓着瘐家包庇纵容之罪不依不饶，甚至明里暗里地想将瘐家与这暗地里的神仙散买卖牵扯到一起。

        就连王氏也忍不住站了出来。

        虽只是王祖不偏不倚的说了两句，但被李婵典型后的李炎还是听出了其暗地里不断在曲家和瘐家之间的“架柴吹风”。

        而今日的朝典则更加引人关注了，因为引起这场乱事的主角之一——曲舒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这位给事中一连数日都称病未曾露面，今日终于现身了。

        曲舒身为五品给事中在朝典之上向来都只站在靠后的位置，并不起眼。

        可今日他站在原处，却能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的视线向他看来。

        曲舒面容压抑，垂眸低头控制着自己不要四周打量。

        他知道他们要看什么，无非便是要确认他曲舒到底是不是真的“姿容有失”。

        曲舒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瘐峙的那一拳确实打断了他的牙。他下意识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空空的门齿处，心中恨意难消。

        这些日子他不知找了多少医者，却都得到一个不能恢复如初的结论。

        只要他一张口说话，所有人便都可看见这个难以掩饰的“伤痕”。

        他不甘心！

        若说当曲舒看见长公主指向自己的那一刻心中有多震惊欣喜，那如今他心中便是加倍的恨！

        当日参加宫宴曲舒其实并未寸多少念想，毕竟京中世家郎君出彩的是在太多。

        姿容出众者有谢温，文武双全者有王鸿，即便他确实在洛京中颇有诗名，也比不上前两位声名在外家世显赫。

        何况长公主回京后，他还曾以为妄议长公主与谢温在街中闹了一场。

        恐怕若是让皇家闻得此事，他便早已与驸马之位无缘。

        可是！长公主却偏偏在宫宴上指了他！

        偏偏让他在父亲那里知道了这驸马之位对他和曲家又多么重要！

        偏偏让他在向瘐皇后敬献辞赋的时候看到了长公主殿下的容貌！

        虽然长公主殿下什么都没说，但或许便已经代表了殿下的青睐。

        只要只要或许只要再等上那么一会，他曲舒便会得到一个从未想象过的未来！

        可这一切就都被瘐峙毁了！

        曲舒脑海里全是那日宫宴侧室中，他透过屏风看见的长公主那绰约的身姿，以及隔着青帐长公主指向自己的场面。

        他不甘心！

        也许长公主指了自己便是对自己有几分欣赏？

        或许长公主并不会在意他的容貌之失？

        天子那样恩宠长公主，若是长公主应允，也许那驸马之位终究是属于他的！

        朝典之上依旧吵闹，父亲与他交好的官员依旧在与瘐氏一派的官员吵闹不休。

        四周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从未断绝，可曲舒却想不了那么多了！

        他正了正官袍衣冠，从朝列中站了出来。

        “陛下！”

        曲舒朝着大殿之上的天子之位长揖作拜。

        “臣曲舒，位卑情挚，请求娶长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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