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侧殿中门窗大开，即便就近放了暖盆，李婵仍觉得身上透着凉气。

        宫寿将军与季奎推说身上仍有公务早已先行离去，如今侧殿之中只剩下李婵与苍青二人。

        “殿下，不如奴先将窗户关上？”

        李婵摇了摇头，伸手碰了碰苍青的手，倒是不凉。又吩咐道：“你往暖盆靠近些。”

        苍青笑着点了点头，又望了望外头的已经亮起来的天光，说道：“想来朝典也快结束了。”

        李婵一怔，又看了看正殿依旧紧闭的殿门，喃喃道：“是吗？”

        苍青收回眼神，看着有些神不守舍的长公主，犹豫再三到底仍轻声问了出来：“殿下是真的要见陛下吗？”

        李婵垂下头，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便听到殿外突然传出一声沉响钟鸣。

        “朝典结束了。”

        随着苍青的轻声呢喃，太极殿的殿门终于在内侍们的合力之下，缓缓打开。

        视线穿过殿门，李婵只看见里头一片青黑。直到看见声影走动，竟才发现那都是朝臣们身上的官袍。

        李婵豁然起身，快步走到门口，紧紧地盯着鱼贯而出的朝臣们。

        随着大臣们三三两两结伴而出，太极殿外的广场也不负原本的寂寥。

        李婵下意识攥住袖口，“怎么有这么多大臣？”

        “今日是朔日，行大朝典，京中官员无论品级皆需参典。”，一旁的苍青小声解释道。

        李婵脸上一白，心中萌生退意。她怎么能在这般众目睽睽下叫住谢温，那些大臣又要如何看待自己与谢温？

        她只觉胸口发紧，却仍下意识紧盯每一位踏出殿门的大臣，确认是不是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朔风渐急，李婵就这样借着殿门的掩映站在门口，看着一位又一位朝臣慢慢离去，却始终没有见到谢温的身影。

        眼看着朝臣们越走越远，身后的苍青上前轻声问道：“殿下，朝典已经结束了，是否要让内监进殿向陛下通传？”

        “不必！”

        李婵正要向苍青解释一二，却见瘐栋与王祖等大族官员正从大殿缓步而出，便下意识将视线转移过去。

        不是是否为表面情谊，此时的瘐王两家家主面上仍算融洽，甚至两派官员都能相携离去。

        李婵下意识将自己的身子往门后藏了藏，直到他们的身影从太极殿外远去，才放松一二。

        而等以瘐王两人为首的大批官员离去后，太极殿外一时又陷入了安静，那殿中也迟迟不见再有官员出来。

        难道谢温今日不曾参典？李婵心中一紧，又想到不日便要起程的谢温心中也多了几分急躁，原本的顾忌也被抛在一边。

        正在李婵有些恍惚失意时，她紧盯着的太极殿中突然又出现了几个身影。

        是天子身边的几位近臣！

        李婵半舒一口气，下一刻谢温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那些人的身后。

        心中一松，李婵下意识提裙便踏出殿门，就连身后的苍青都愣住了。

        “殿下？”，见长公主直直地往太极殿走去，苍青慌忙跟上。

        近臣们相伴而行，似乎正在谈论着什么政事。李婵却只紧紧盯着他们身后漫步垂眸的谢温，迎面向他们走去。

        或许是从未想过会在太极殿碰到女眷，直到李婵与众人迎面相遇时，几位近臣才惊讶的朝李婵见礼。

        “拜参见长公主殿下！”

        似乎是被近臣们的声音吓到，谢温猛然一抬头，便看见了一袭灰氅赤袍迎面而来的李婵。

        李婵笑着对几位朝臣问好，她曾几次在永安殿见过这几位近臣，到也算面熟。

        只是，她并未与近臣们寒暄，只是带着笑意看向他们身后的谢温，柔声问道：“不知谢大人是否有空，能否与本宫一叙？”

        不论谢温脸上的怔疑，几位近臣也是面面相觑。

        不过到底是有些眼见的朝官，即便心有疑惑但也仍旧一派安然模样：“那臣等就先行告退了。”

        李婵微微向几位朝臣福了半礼，“大人们慢行。”

        直到几位朝臣渐行渐远，李婵才转过身看向谢温。

        此时的太极殿再无朝臣进出，官员们似乎已经全然散尽了。

        “你要去北疆？”

        “殿下要与微臣在此处叙话吗？”

        二人同时开口，却又一同陷入了沉默。

        两面之缘，一个本该潇洒风流的却谦卑恭敬，敬称时时刻刻不敢相忘，一个自傲拘谨的却突然打破冰面。

        不远处武卫将军与季奎从大殿侧边走出，一眼便瞧间了站在殿前广场上的两人。一个风姿出众，一个仪态万千，倒像是一对璧人般。

        “这般看来，季郎中，你恐怕是没有希望了。”

        面对宫寿的戏弄之语，季奎却不放在心上，只是面露凝重的不远处的好友，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谢大人公务繁重，本宫相见您一面实在不容易。”，李婵回过神来，低笑一声，有些讽刺地说道。

        寒风从面上拂过，带起鬓边扶摇轻响。

        谢温侧身走了几步，展了展衣袍。身后的微风，将他的鬓发吹起。他神情不变低语道：“臣一介外男，怎敢惊扰殿下玉驾。”

        李婵心中微冷，看着与瘐家宫宴上迥乎不同的谢温，嗤笑一声：“不敢惊扰也惊扰过了，本宫竟不知谢大人是这般胆小之人。”

        她看着面无表情的谢温，竟也有些记忆错乱之感。

        一时是他的温言柔语，一时又是他的恭谨冷漠，反倒将原本想说的话忘了个干净。

        似乎是没想到李婵竟会这般直白，谢温眉眼一凛，猛然抬头与李婵直视。

        李婵看着谢温，却猜不出他半分情绪：“你”

        “难道，殿下希望臣大胆些吗？”

        他在说什么！

        李婵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北风吸入肺腑，才让她镇定下来。

        静静地看着面容平静，似乎完全不觉自己在说些什么话的谢温，李婵似乎抓到了什么关巧，却又转瞬即逝让她想不明白。

        “不知殿下为何询问北疆之事？”，就像是刚才的事情只是李婵一个人的自作多情般，谢温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地说起刚才的话题。

        李婵敛了敛心神，“听闻谢大人领命，不日即将北巡？”

        “承蒙陛下隆恩，臣必肝脑涂地为陛下分忧。”

        “可我听闻谢大人似乎并不通武艺？”，李婵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竟然失口忘了自称，但心中对谢温的担忧占了上风：“边塞艰险，恐大人难保自身安危。”

        说罢，李婵突然见到了谢温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她眨了眨眼，看着突然面容柔和的谢温有些不解。似乎就连刚刚还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柔和了下来。

        “殿下多虑了，臣奉命北巡，自然有随行之人护卫。何况边疆塞事也事关朝政，自然也是臣等的本分。”

        可是你连寻常农户都打不过！

        李婵差点便失口将前世的事便说了出来。几番吞吐，她道：“此行定万般危险，本宫觉得陛下应当换个更好的人选。”

        “那不知殿下看中了哪位朝臣？曲舒曲大人吗？”

        李婵心中一跳，呆呆地看着谢温，竟觉得他一语双关，是在责问当日宫宴之事。

        在她有些紧张的视线下，谢温突然一展笑颜，似乎露出几分得色：“只是殿下恐怕要失望了，陛下早已下旨，敕封臣为北巡护军，统命北巡一事。”

        “你”

        你是不是也记得前世的事情？

        你是不是也知道异族南下之事？

        你是不是

        李婵看着面带笑容的谢温，有太多太多想问的事情。可是偏偏她却开不了口，她怕她问了，就会有答案。

        无论是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都让她一时无法应对。

        “臣听陛下说，长公主殿下也十分重视北疆一事？”

        李婵愣了愣地点了点头，谢温接着道：“难怪殿下竟这般挂心此事。殿下放心，臣必将全心全意料理好北疆事宜，为陛下与殿下分忧。”

        “我不是”，我只是担心你，北疆拥兵多年，怎会甘心被皇帝一朝夺权？

        李婵看着谢温，挣扎着似乎就要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可是却被谢温轻声打断：

        “殿下难道真的觉得曲大人比我合适吗？”

        李婵张了张嘴，原本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我并无此意，北疆之事与曲大人无关。”

        谢温朝李婵前迈一步，仿佛变成了刚刚咄咄逼人的李婵一般，紧紧地盯着她：“殿下知道，臣并非在说北疆之事。“

        李婵错开双眼，看向谢温肩上官袍的纹路：“北疆之事我，本宫当然只是在说北疆之事。”

        她不敢抬头，似乎又听到他轻笑一声。

        “北疆呵，既然殿下与我正在说北疆一事，那臣也有一事想要问问殿下。”

        李婵深吸一口气，却有嗅到了记忆中熟悉的暖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你问吧。”

        谢温却没有急着开口，沉默久到让李婵重新鼓起勇气看向谢温。见她抬眸，谢温眼带笑意：“若是臣从北疆回来后，庆功宴上殿下能不能再选一次微臣？”

        在选一次？一瞬间，李婵只觉得魂魄飞天，是什么在选一次？宫宴？还是再选他做一次自己的驸马？

        李婵失神地看着谢温，似乎浑然不认识了此人，要将眼前这人重新看上一遍。

        “谢温，你是不是”

        “长公主殿下！”

        李婵要说出口的话被打断，可她却不愿再等仍旧开口想要问个清楚，却被谢温阻止。

        “长公主殿下！陛下在那里等您。”

        李婵慌然后头，才发现刚刚是皇帝身边的内监走到了这边，正向自己请安。顺着看去，才发现皇帝正站在太极殿外，远远地看着自己与谢温两人。

        似乎是笃定了李婵不会再开口，谢温后退一步，躬身行礼道：“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眼看着谢温就要转身离去，身边又有内监不能明问。可李婵却像是积攒了太久，终究是不想再忍。

        “谢大人稍等。”

        看着还未离去的谢温，李婵收敛起原先脸上的情绪，似乎又变回了之前尊贵非凡的长公主。

        “本宫最喜绢花，谢大人可是何处作出的绢花最为精致？”

        似乎谢温也不曾想到张公主突然问及此事，便道：“臣听闻，绢花出自二仙乡，想来工艺也是不俗。如今洛京时兴绢花并髻，殿下自然可随意求取。”

        似乎是被谢温的话取乐到了，李婵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有些夸张的笑容：“听闻谢大人不日便要北巡，路途艰辛，还望大人珍重。”

        她缓缓向谢温前迈一步，直到两人的距离已经到了礼规的极限，才对着谢温傲然一笑。

        她似乎从未对谢温露出过这样的笑容，即便是在前世。

        “若是谢大人平安归来，本宫便亲自向陛下为你请功。”

        此时的太极殿外，格外的安静。

        朝臣们早已散去，亲卫们拥护着天子停在太极殿外，匡然的广场上李婵与谢温两人相视沉默。

        半晌之后，直到太极殿的天子等不及再派了内监前来，谢温缓缓开口道：“那臣，便先向殿下谢恩了。”

        李婵微微颔额，好像未见这般小事放下心上：“既然如此，本宫还要觐见陛下，就不与大人闲谈了。”

        “臣告退。”

        谢温深深地看了李婵一眼，在转身之前，李婵甚至觉得他下一刻就会说出自己一直在等的答案。

        可知道谢温的身影越走越远，李婵终究没有等到谢温的回答。

        乌云沉沉，朔风凛冽，寒风迎面而来。没了谢温的阻挡，这风刮得李婵全身发冷。

        下一刻，苍青担忧了一清早的大雪，终于纷扬而下。

        一旁候着的内监也有些着急了，“殿下，此处风急，快随奴入殿吧。”

        李婵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唤回远远候着的苍青，跟着内监往太极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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