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待嫁

豪爵酒店，2110。

        “张嘴！”满脸褶子的老妇人站在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面前，粗糙的手指指着男人的鼻梁，趾高气扬道。

        这年纪大的女人正是陆柏则的保姆陪床，刚刚她悠闲地逛了一圈周围的商场，试了几件衣裳，却因没有购买和导购吵了几句，那导购说的话极为难听，压根没有服务人员的态度，却偏偏说到她心里痛处，如今火气正大，刚好发泄在这个陆家二少身上。

        “睡的跟死猪一样，连药都不吃了？”

        保姆直接上前，一手握住药杯，另一只手扣在男人下巴上，“张嘴！和你说人话听不懂是吗？”

        她太阳穴突突跳，手劲极大，此时可以清晰看到男人过于白皙的脸颊因为掐住下巴出现红痕，男人目光空洞无神，上身无力靠在椅背看着前方，任凭女人摆弄。

        光线透过窗纱洋洋洒洒射｜进来，稍有些长的短发因为长时间不打理遮住额头，男人的面孔如同点染碎钻，高鼻深目，唇际却红艳的妖冶，身上白色衬衫因为羸弱空荡荡的。

        这就是八卦小报上面说的一直在黑暗里不能见人的陆二少。

        只是他的样貌绝非卡西莫多，俊美异常，甚至因为疾病缠身，妖冶不似人类，身体却羸弱不堪。

        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被女人一把灌进男人的嘴里，“喝！喝死你算了！要不是陆家来客人你这个病秧子不能在家，我至于给你送到酒店吗？真是麻烦死了！”

        不出意外，男人剧烈地咳嗽起来，白色衬衫也沾染了点点褐色药汁，他抬手想捂住嘴，却被保姆一把拍下。

        “别以为你是陆家二少爷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你吃喝拉撒还不得靠我？瞧瞧你有少爷的样子吗？”

        保姆十分不耐烦从床头柜暗层里拿出一捆绳子，抡起胳膊一把扯住雪白衣领，作势抬起手掌要扇他一巴掌。

        就在此时，太阳穴跳的越发剧烈，保姆眼前晕眩，重重摔在地上。

        “咚”一声巨响，保姆拽住男人的裤角，却终究没有力气，五指松开，有气无力道：“叫120。”

        轮椅上的男人缓缓低下头，俯视这个倒在地上的妇人，目光没有任何波动。

        ——————————

        “妈妈。”

        鸟语花香，周棠棠看到穿着白色裙子的妈妈如同仙女，正在花丛中向她招手。

        和煦春风，阳光在母亲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海棠，到妈妈这里来。”

        周棠棠眼眸一亮，满脸是少女的纯稚，“妈，你等我。”

        两个人之间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似乎伸出手就能触碰。

        只是还没有迈出一步，风云变幻，霎时电闪雷鸣，无数的藤蔓自土中疯长，缠住周棠棠手足。

        下一刻，“轰隆”巨响，裂开一条硕大的地缝，吞着周棠棠下去。

        “妈！”周棠棠用尽全部力气大喊，五脏生疼，却动弹不得，尖锐的荆棘刺入她的皮肤，她却感觉不到疼。

        在那头，只能虚虚看到藤蔓化身利刃直直从母亲胸腔穿过，鲜血四溅。

        而母亲，依旧是熟悉的笑容，声音颤抖无力却听得清清楚楚，“海棠，不要管妈妈，妈妈爱你，你要好好的。”

        “妈！”

        自由落体，周遭景物变幻。

        周棠棠睁开眼睛，空气中漂浮的颗粒物质映入眼帘，晕黄的床头灯在柜子上照出一片小小的阴翳。

        她抹了把脸上的清泪，失神地靠在床头柜上。

        墙上挂钟指向凌晨两点，她却没有丝毫睡意。

        周棠棠光着一双藕段似的嫩足，走到阳台上，打开门的那一刻，夜风扑面而来，裹挟着初秋的凉意，撩起她略显凌乱的发丝。

        远处被层层叠叠的树木遮盖，似一团黑色的雾气盘踞，只能看到天边那一轮明月。

        ——————

        “哎呦，我的乖女儿，你是不知道，我拿着你的照片给陆家看，他们可是十分满意的呢，这不，今天就让你住到他们家，改天择个好日子领证结婚。”

        周棠棠被张妈攥着手腕踉踉跄跄拉出来，背上背着开线的双肩包，看着陈艳梅保养精致的面庞满脸笑意的指挥司机将东西搬上商务车。

        周棠棠来到陆家只是呆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就被张妈以恭喜的名义“嘭”地一声打开门，催促她吃早餐，她依旧穿着来时的旧衣裳，就被告知立刻前往陆家。

        商务车厢里堆积着杂物，还有一些园艺工具，应该是平日周家工人坐的车。

        “到陆家要听话，虽然你现在还不是陆家的少夫人，可迟早一天会是。”陈艳梅说话间带了一丝叹息。

        本来合同是订好的，让周家小姐立刻到陆家，火速订婚，择日结婚，他们会获得融资，皆大欢喜。

        谁知陆夫人一听是私生女立刻翻脸，坚决反对，言外之意，订婚仪式为时尚早，结婚也得双方看对眼才行，最好让周棠棠先住到陆家。

        原因也是巧了，陆家一直照顾陆二少的阿姨脑溢血住院，现在缺个陪床。

        这就做实了陆二少和传言中几乎一致，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卡西莫多。

        “谁照顾不是照顾呢？陆柏则是我的儿子，将来要娶的一定会是名门闺秀，周棠棠出身低微没有学历才接回陆家，我倒不是有门第之见，只是还需要磨合，但如果是你的亲生女儿绵绵嫁进来，我倒是没有意见。”陆夫人宋馨红在电话里如是说。

        陈艳梅一定绵绵两个字登时说道：“陆太太肯接纳棠棠是好事，她们都是我的女儿，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棠棠对陆家仰慕已久，为了陆二少，心甘情愿过去。”

        住到陆家是小事，让陆家注资才是大事。

        陆家夫人宋馨红不是个软柿子，陆家掌权人陆刚毅，也就是陆柏则和陆柏崎的父亲，风流成性，早年常年霸占娱乐头条，八卦榜首，坐个飞机都能和空姐恋爱，身边秘书都是美女，出差出国总会出现她们的身影。

        宋馨红依旧稳坐陆太太总有她的理由。

        现在周棠棠进陆家，明面上是未来的陆家二夫人，实际以一个陆二少陪床的身份，指不定以后要遭什么罪呢。

        陈艳梅想了想，这宋馨红折磨人的招数出来真是十分刁钻，如果自己女儿真的喜欢陆柏崎，非要嫁给他，可不能让她和公婆一起住，她们周家先要买个别墅空出来，结婚后就搬出去。

        “我们周氏很需要融资，陆氏也没有吃亏，这是双方都获利的生意，老一辈也说了要结姻亲的。”陈艳梅说完这句后，对方沉默了一会。

        随后，宋馨红提出了一个让双方都难以拒绝的条件，陆夫人的播音腔字正腔圆说道——“如果周棠棠能在三个月内怀上我们陆家的孩子，并且柏则主动提出结婚，那么就是双喜临门，我们陆家会注资，而周棠棠会作为陆家二少夫人嫁进陆家，同享柏则的股份。”

        怀上？

        主动提出结婚？

        短短三个月，一个没有见识、没有层次、样貌平平无奇、唯唯诺诺的私生女怎么能俘获一个男人的心啊？就算使了什么龌龊手段让周棠棠怀上陆柏则的孩子，只要陆柏则不主动提出离婚，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条件几乎就是在侮辱，在作践，以及明晃晃地揭穿了陆家想用几千万去买周棠棠的孩子。

        龌龊至极。

        陈艳梅心中唾骂一声，暗道周绵绵万万不可与这陆家周旋，还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这几乎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但如果是周棠棠还是可以理解。

        陈艳梅想了想周棠棠的样子，这对旁人来说是辱骂，但对于周棠棠这个野丫头则是天大的喜事，她若是嫁给村夫，以后相夫教子，还不如给他们周家做一点贡献。

        “宋夫人，我们棠棠爱慕陆二少，是个好孩子，什么苦都能吃，她陪床也是增加了两个人接触的时间，怀上孩子那是迟早的事情，陆二少喜欢也是早晚的事，只是希望到时候宋夫人信守承诺，给我们棠棠一个名分。”

        “那是自然。”声音轻佻。

        两个人挂断。

        “呸！”陈艳梅吐了个枣核，“张妈，这陆二少果真是不行，竟然想要一个粗鄙丫头的孩子，还真是不挑。”

        “夫人，这陆家二少看来在陆家也是和周棠棠一样的货色，如今看来两个人真的是很相配呢。”张妈讨好说道。

        陈艳梅轻笑，“行了，去帮我预约美容院，还要上回那个糖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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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我父亲不来送送我吗？”

        陈艳梅看到周棠棠站在商务车车门位置，小心翼翼抬起头，硕大的眼镜遮住了她眼底的黑眼圈，“我还没有见过父亲呢。”

        “什么时候不能见，急于这一时做什么，你这是去陆家，又不是出国，注意你的言行，你可是我们周家的二小姐。”

        陈艳梅挑挑眉，一想到三个月就胸闷气短，有种让小兵去领兵打仗的挫败，“到了陆家，那陆二少就是你未来的丈夫，夫妻两个人要一心才可以，而且……”

        陈艳梅觉得现在和她说三个月的事情，周棠棠那榆木脑子不一定能消化，想了想继续说道：“陆二少是富家公子，你与他出身不同，多留意少说话，事事顺着他，不要惹他生气。”

        “知道的，夫人。”

        “有什么事要及时和我说，要知道，只有陆二少认可你，最好还有别的依仗，你才能顺利嫁进陆家。”

        “还不上车等什么呢？”陈艳梅从周棠棠沾了灰的鞋子往上扫，到她微皱的裤子，向上是垂下的马尾辫子，土里土气，毫无贵气可言，她自己都觉得，让陆柏则三个月爱上眼前这个女孩几乎难于上青天。

        但是让她怀上倒不是不可能，只要不是陆二少不行。

        周棠棠不安的搓着衣角，小声说道：“夫人，我马上就要到陆家了，谢谢您，我能叫您一声妈妈吗？”

        陈艳梅有些意外，竟是没察觉自己说话都带了些许真诚，“上车吧。”

        末了，她拎包的手微微握紧，“叫妈还是等到你婚礼时叫吧。”

        如果能结婚，如果有婚礼的话。

        “等等，周棠棠。”

        就要关上车门的周棠棠顿住。

        “棠棠，下个月回家吃饭。”

        “嗯，谢谢，夫人。”

        汽车启动，高大的香樟树在这辆商务车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树杈直指蓝色水墨般染就的天空，将之变成数不清的方块，车后是郁郁葱葱笼罩下的周家老宅，风声呼啸，路灯盏盏后退，初秋残留夏季的炎热，却也裹挟着独属秋日的凛冽。

        而周棠棠终于坐上了通往陆家的车。

        敲开了一扇通往过去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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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柏则静静坐在轮椅上，低着头，漏出一截白玉般细腻的脖颈。

        “这都第几个阿姨了啊？”宋馨红坐在他几米远的位置道。

        “四个。”低沉的声音像是缓缓拉出大提琴的音符。

        “不对，是五个！你要和妈妈作对到什么时候？你要这样不人不鬼生活到什么时候？”宋馨红看向常年不见阳光、皮肤白皙到惊人、身体病弱不堪的儿子，一时躁郁不安。

        二十五岁的年纪，丝毫没有成年人的模样，大儿子海外留学功成名就，大学四年年年奖学金，创立自己的品牌，有自己的公司，是多少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这个二儿子如此不成器！存在的价值大概只有沾着陆家二少的光！

        “周棠棠要嫁过来，本来你父亲同意了，但妈妈想了想还是不行，门不当户不对，她私生女飞上枝头做凤凰是痴心妄想，逼你娶也不是陆家的规矩，三个月期限，你同意她便娶，你不同意，她就算爬上你的床怀了你的孩子我们陆家也不认！”

        宋馨红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你要是存心作践自己，就要娶一个废物，让废物有我们陆家的种，妈妈也不拦着你，陆家……养两个还是可以的。”

        “谁？”陆柏则缓慢说，眼睛因为咳嗽有了雾气，朦胧看过去，多了一丝脆弱感。

        “周家的私生女，”宋馨红沉声说道，“难得你往心里去，这周家食亲财黑惯了，向来是雁过拔毛的主，陈艳梅那小三上位的妇人妄想通过私生女敷衍了事。”

        “哦。”

        陆柏则吃了药，稍稍缓过来，脸颊因为缺氧泛红，吸了几口气面部红晕才下去。

        末了，宋馨红又补充道：“你哥哥要回来，你最好听话别惹事，这个小姐那个小姐都靠边不许见！狐朋狗友也不行！你以为他们真心是你的朋友？笑话！他们看中的是陆家！”

        “公司要上市，别给你哥哥找麻烦。”

        “好，我，会的。”几个字却好似费了陆柏则很大的力气。

        “算了，我不想和你计较，陈阿姨，给二少推进他房间，一会周棠棠过来给她讲讲怎么照顾柏则，私生女伺候人的本事应该不错。”宋馨红避开陆柏则的视线拿出手机回上面的消息，吩咐厨房准备午餐的陈阿姨。

        陆柏则被陈阿姨推着离开主院，沿着石板路往前，陈阿姨顾忌着饭锅里饭菜的火候猛劲往前推，而这陆二少就控制不住要掉下去，她轻车熟路从轮椅后面的背包里掏出束缚带，捆住他的腰，固定在轮椅上。

        几乎是将他带着轮椅卷进了属于陆柏则的偏院。

        陆家二少的偏院离主院很远，可以称得上偏僻，屋子不大，阴面，很少照进阳光，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堆着药盒的桌子，被褥潮湿泛黄，窗帘拉了一半，没点灯有些黑。

        陈阿姨推进去之后没有理会陆柏则，带上门离开。

        仿佛只是将一个物品放到一个地方。

        陆柏则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胸肺因为咳嗽生疼，他缓了缓，才转动着轮子移到窗户前。

        他有些吃力仰头，喉结上下攒动，额头发丝被风吹开些许，之后，看见一片香樟树叶子掉下来。

        叶随秋而落，人随道而死。

        与此同时，周棠棠背着她简陋的双肩包拘谨地走进陆家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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