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推杯换盏真真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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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晚晚掰着指头一桩桩数过来:“真凭实据再明显不过啊,一是无缘无故玩消失半月,二是他那晚带回来的人我们连看都没看到,第二天竟然都消失了,虽然老七确实看见了,说是几个老弱病残,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那是些什么人?三是非得连夜赶工,将所有的一切准备得妥妥当当,好让匪徒不费吹灰之力便抢走;四是最明显的了,以好酒好菜引诱得那些莽夫们醉得不省人事,这样匪徒才不会受到任何阻碍。若不是那晚魏忠半夜起来方便,只怕无声无息地就全都盗走了,哪里还会有那后面的一战?”曾晚晚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是,那最后两箭是明明白白朝无忧公子射过去的吧?”曾无庸问道。
“确实如此,但以他的身手,对付那两箭绰绰有余。只不过做做样子,掩人耳目罢了。”
“可我听老七说,你主动替他挡了一箭?”曾无庸端起桌上的茶杯,拿起盖碗轻轻抹着浮沫,冷眼横着这位妹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老七什么狗pi眼神,他当时被打趴在地,哪里看得清。”曾晚晚“砰”地一声放下手中茶杯,两眼喷火,“我发什么神经,替那无忧公子挡箭?当时我离那放箭的两个匪徒最近,第一个人掏出箭来,那箭一下子射在我身边的廊柱上,我便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结果第二个人再放箭时,我直接被吓得晕倒。当时情况紧急,我径直倒向无忧公子那一边,那无忧公子本来准备挡箭的,结果被我扰乱了心神,赶紧将我推了一把,才总算没让那箭直扎我的心脏。”
“也就是说,是无忧公子救了你一命?”
“是可以这样说,不过若不是他将那伙劫匪召来,我又何来杀身之祸?”
看曾无庸一脸不信的表情,曾晚晚顿时急得跳脚:“哥,你,你为什么不信我,你若不信,你去问魏忠啊。”
“魏忠?”曾无庸撇撇嘴,“你让他死,他都能愿意,何况还只是让他维护你?”
“我明白了。”曾晚晚拖长了音调,将垂在两颊边的长发在手指上缠了又缠,“哥现在有了嫣儿姑娘,便不想要我这个妹子了,哼,我早该有这自知之明,还跑到你这来自取其辱干嘛。”说着起身叫门外的魏忠进来,又阴阳怪气地道:“你还不走,在这里看人脸色,有意思吗?”
“好啦好啦。”曾无庸赶紧赔笑起身,轻轻拉住曾晚晚的衣袖,后者本也没打算真心就走,见当兄长的作出了挽留的姿态,只轻轻哼了一声便重新坐下,将头扭向另一边。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这次非得要跟着去南中?”曾无庸站起身,笑嘻嘻地将晚晚的茶杯端起,递到她唇边。
僵持了一小会,曾晚晚还是接下了那杯茶,半无奈半气愤地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替你去监督那无忧公子,我说过,那无忧公子和你宝贝的嫣儿姑娘肯定有猫腻,你偏是不信,你最好派人去查一查。这次要不是我跟着去,能发现茶马被盗事件便是他监守自盗吗?我知道,上次临川地库的事情之后,你们便怀疑我,可我跟那高莽枝有没有真感情你是最清楚的,难道我会帮他来对付你们不成?”
“那依你的推断,这无忧公子到底什么来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我可拿不准,不过,有一件事情要请哥哥你告诉我实话。”曾晚晚收起往日满脸的妩媚,表现得异常严肃。
“什么?”曾无庸表现得相当警戒,在他这儿,秘密实在太多,随便哪一件都不是可以将实话到处讲的。
“歙州的蒋俊生你是认识的吧?”
“蒋俊生,什么人?不认识。”他回答得太快太干脆,不带一丝犹豫,但从其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曾晚晚却看出了端倪。
“别蒙我了,哥,我知道他是你的人。”曾晚晚笃定地道:“那我现在基本就可以断定,无忧公子是兵部罗尽忠的人!”
“此话怎讲?”曾无庸大吃一惊。
“不过既然哥说不认识那蒋俊生,或许我都是瞎猜吧。”曾晚晚卖了个关子,故意笑嘻嘻的不往下说了。
“这蒋俊生呢,确实是我曾经设计在歙州的一颗棋子,怎么他会与这无忧公子有关系呢?”曾无庸知道有些事不透露,是根本不可能套出更深层次的隐秘的,于是只得退一步,承认了自己认识蒋俊生。
“你看,这便是我跟着那无忧公子去南中的又一重大发现吧。”曾晚晚得意地笑着,“这次在歙州,我们便偶遇了蒋俊生及他的小情人芸娘,然后有一段时间,这无忧公子又消失了。其实,和那芸娘相处的几天时间,我已从她嘴里套出很多话来,她说蒋俊生的那些所谓证据,全都是一个姓陈的人透露的,让他将来有机会便去京城告御状,将罗氏一党统统拉下马来。她还向我描述了那姓陈的身高体貌年龄,那不就是陈水深吗?”
见曾无庸表情僵硬,曾晚晚又笑道:“哥啊,我是妹子,知道这些秘密怕什么,我又不会去告发你。蒋俊生那小子是跟罗尽忠一党有深仇大恨的,本来有几日大家是同吃同住的,结果后来芸娘说了这件事之后,这两人都消失了,我怀疑是这无忧公子偷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然后将这二人给不知带到哪里灭了口。若无忧公子不是罗尽忠的人,为什么要除掉蒋俊生?况且,哥你可还记得,当初散播谣言时,给曾家最致命的打击便是曾家将劣马充作优质马作为战马,这样的事,不是上前线作战的兵部传出来的还能有谁?”
“可是,”曾无庸满脸疑惑,“兵部罗尽忠若想整我曾家,明着来便是了,何必如此拐弯抹角?我爹才三品,而罗尽忠却是一品大员,皇上面前的红人,他想整垮我曾家不是轻而易举吗?”
“哥,你可真是当局者迷啊。”曾晚晚将自己的座椅挪得更靠近曾无庸,耐心解释道:“曾家是什么人?高家的亲家啊。高家是什么人,景王爷最贴心最要好的朋友啊。景王爷又是什么人,那才是真正的皇上面前红人,百分百能取得皇上信任的。他罗尽忠算什么,一个不小心哪天就被皇上撤了,掉了脑袋。罗尽忠若想要动曾家,不得看看高家的面子,看看景王爷的面子啊。”
“他们应该知道,我们曾家其实和景王爷没有任何往来。。。”
“这是外人根本看不出来的。哥,义父虽然只是三品,但为什么现在朝中却如此受人尊敬,除了义父自身德才兼备以外,大家不也是看在景王爷的面子上吗,甚至,你再想想景王府和刑部那个公子马凌云的关系,好的跟铁桶一般,再往深想一点,不也是看在刑部的面子上吗?”曾晚晚轻哼两声,继续道:“虽然我曾晚晚风尘出身,但也算阅人无数,这官场上的规则,套路,我也不一定比哥哥你懂的少啊。再说了,临川地库,若不是曾家出面,他罗尽忠知道一星半点吗,还能得到任何好处吗?”
“所以你是说,罗尽忠确实是想整垮我曾家,但是手段隐秘?那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曾无庸眉头紧锁,似乎有所怀疑,但此时头脑又是晕乎乎的,似乎接受了太多的讯息,一时没绕明白。
“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罗尽忠是个什么东西,难道你我还不清楚吗?他贪了多少军饷,钱粮,是我们能数的清的吗?人一旦有了贪欲,便如陷入了无底的黑洞,只求更多,不求最多。曾家这些年给他送了多少银子,临川地库一开,他又能捞得多少银子。可是曾家毕竟是知道他太多秘密的人,况且蒋俊生和陈水深所掌握的证据一旦被真的递到了皇上的手中,他罗尽忠有几条命?所以,趁曾家还毫无察觉之时,罗尽忠既将曾家掏空,又将曾家打垮,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这一席话说得曾无庸冷汗涔涔,本因紧张而站起的身子一下子跌坐在宽大的太师圈椅中,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找不出。他不是一定相信了无忧公子是罗尽忠的人,而是罗尽忠确实有这个意愿去整垮曾家,也有这个能力去整垮曾家。这半年多来,曾家屡屡受挫,今日被曾晚晚一说破,似乎桩桩件件都能与这挂得上钩。
见曾无庸如此失魂落魄,曾晚晚知道,自己的这番诡辩已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干脆再在这熊熊烈火上再添一桶油。
“最让罗尽忠无法忍受的便是,你们在暗中收集他的证据,罗列他的种种罪行,这已经最大程度上威胁到了他的安全,他岂能善罢甘休!”
“可是,可是,这无忧公子,怎会和罗尽忠扯上关系?他,怎会被罗尽忠收买?”曾无庸头上冷汗直冒,脑子里一片浆糊,极力想让它转起来却始终无法成行,只觉得一根弦被这个妹妹握在手里,牵着朝一个暗无天日的方向行进。
曾晚晚从袖中轻轻取出自己的罗帕,为曾无庸拭去额角的汗珠,答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忧公子不过是这两年声名鹊起而已,岂不是为了配合罗尽忠某些计划呢?”
“为了对付我们曾家,罗尽忠值得费这么大心思,绕这么大圈子吗?培养一个无忧公子,让他在百姓心中树立起神一般的形象,要花费多大的代价,就仅仅为了对付一个曾家?”曾无庸思忖片刻后,脑子终于稍微清醒一点,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我猜,不单单是为了对付曾家。”曾晚晚将自己的罗帕收回,在手指间缠绕,似乎也陷入沉思,“他不是现在与景王府也关系密切吗,或许,也想对付景王爷,或者对付高家?”
“那他下这么大一盘棋究竟有何用意?”
“这个我也还没想太明白。但以我愚见,或与大梁皇帝有关。”
“皇帝?”曾无庸听到这二字,吓得惊跳起来,刚被擦掉的冷汗又薄薄地渗出来,后背一阵发凉。
“是啊,哥你想,罗尽忠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但他最近这两年是否因江阴事件,与大渝作战战败事件被皇帝申斥,或许罗尽忠已生了二心,背弃大梁?所以,他布下天罗地网一盘棋,迷惑了所有人,就为了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曾晚晚边想边说,她虽强调这只是自己的一番猜测,但已足够让曾无庸胆战心惊。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该怎么办?”曾无庸此时被曾晚晚的思路牵着鼻子走,听到的是自己从来没考虑过的,竟一时没了主张。
“哥,目前为止,这还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在事情尚未完全弄清楚前,我们先不要有任何异动,也万不可表现出对罗尽忠的敌意,一切静观其变。若他真能布下如此大一盘棋,那罗尽忠此人就绝不可仅仅以一莽夫看待,他手下可是网罗了一大批愿为其效力之人啊。尤其是对这个无忧公子,我们更加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便是打草惊蛇了。”
曾无庸此时有些心慌,虽只是推测,但也被搅得心神不宁。他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步至窗边,推开精雕细琢的楠木花窗。
此时已入夜,街面清寂冷静,此处虽临街,但因已是初冬,除非为了生活所迫,一般人都不愿意在外多活动了。一阵微微寒风吹来,将曾无庸混沌的大脑似乎吹得更清醒明朗了些。
“现在可以肯定,无忧公子出现在我们身边,绝对不是偶然,但他的幕后到底是谁,以及他究竟要对付的是否只有我们曾家,尚未可知。”曾无庸待冷风吹得脸有些发凉时才关上窗,同时说的话也更像是经过大脑好好分析过了的,“若罗尽忠有嫌疑对付我们,那高家或景王府也是有嫌疑的。这些年我们自己做过的事,自己心里最是清楚,况且高家那兄妹二人至今都还毫无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若暗中查得我们过去的一些所作所为,从而来处心积虑报复我们,这个概率反倒还更高些。”
“高家?”曾晚晚嗤之以鼻,“如今的高家已风雨飘摇,一个空架子罢了,若不是我们这两年稍微停了停手,高家早就从大梁的名册上被抹掉了。高莽枝我还不了解吗,最是懦弱无能,他还能请得动像无忧公子这么高级别的人物?快别说笑话了!”
“他倒是没可能,可不还有马凌云和景王爷吗,他们若想联合对付我们,这个可能性反而更大啊。”曾无庸沉思着,双眉紧锁。
“哥,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且不说二十年前的事,就是近十年的事,哪一桩哪一件是他们能轻易查得出证据来的,除了曾家这两年确实抢了高家不少生意外,他们压根不会联想到其他事情上去。再说,高家曾家可是联姻的亲家,至少明面上,我们是一家人,他高家的生意不就是我曾家的生意吗?”曾晚晚冷笑一声,眼底闪过复杂的光芒。
“嗯,也是。”曾无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近段时间,我一直派人四处打听,到底是谁在散播谣言,但始终还没查出幕后主使人,看来对手相当狡猾,我们在明他在暗啊。”
“哥,先别想了,曾家这一两年确实多有不顺,但义父不是正风生水起吗,朝廷六部几乎全都受过我们曾家的好处,虽然爹目前只是三品,但二品甚至一品都指日可待呢。”曾晚晚力图将曾无庸的思维从推理中拉出来。
“但愿这是件好事,而不是成为被人攻击的口实。”曾无庸无奈的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哥,你太悲观了,怎么凡事都往坏处想呢,如今咱家不是形势大好吗。再说高家蹦跶不了几日了,我们先将高莽枝灭了再说,至少在财力上我们可以大增,有钱了,还愁何事不成?”
“将高莽枝灭了,你真心舍得么,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曾无庸笑看曾晚晚,满脸都是戏谑。
“呸,我和他一日夫妻百日恩?要不是当年配合你和爹。。。”曾晚晚还未说完,曾无庸便起身捂住了他的嘴,“非常时期,小心隔墙有耳。”
曾晚晚夸张地耸了耸眉毛,便闭了口。二人又闲谈了会,曾晚晚表示不愿意回到高家,软磨硬泡地跟着曾无庸一起回曾府了。
攸乐从逸仙居出门后,并未回景王府,而是来到了一条僻陋小巷。那时天已擦黑,街上几无行人,这陋巷里更是灯光昏暗,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轻手轻脚飞身上一户墙头,确认无一人跟踪,才跳入那户人家的院内。
这是李大新的家,多少年来都已无人居住,门窗早已朽坏,除了那堵院墙还没倒以外,其他的几乎都是一推就倒。攸乐轻捷地跳进屋,屋内一片漆黑。她也不用火折子,只在靠墙边摸索着,摸到第三块砖时又往下摸两块,手稍稍往里一推,那砖头便往里进去了。
她摸索着将一物取出,黑暗中将包裹的油纸层层剥开,最里面的东西已被她的手指感知到了。她又将油纸原样放回,砖头回位,这才将手里的东西铺陈开来,并熨熨贴贴地将它贴在脸上,手指一处处去感知,已无任何突起,这才又退回院外,飞身上墙头,朝另一条街道而去。
这条街道则与刚才的陋巷仿若两重天,街两边挂满了灯笼,且个个都点亮着,红通通的。人群熙来攘往,无比热闹,其实这个地方,白天反倒是安安静静,只有入夜了才繁华起来。街上行走的,多是体面的富家公子,夏天都摇着纸扇以示潇洒,冬天则都围着裘皮以示尊贵。
这里便是大梁京城里著名的长樱街,此处有大梁男人都愿意来的怡红院,丽春楼,吹香阁。。。其中最有名的便是红袖坊了,而红袖坊此时最有派头最能拿架子的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头牌嫣儿姑娘。
“我说过了,这么晚了,嫣儿姑娘不见客的。”红袖坊门口,浓妆艳抹的安嬷嬷一遍遍地解释着,可眼前这人明显是讲不通道理的。那人二话不说,便往门槛上一坐,双脚摊开,便让大门几乎塞满,其他客人想进也进不去啊。且这人满脸络腮胡,一脸严肃相,腰间还挂一柄长剑,谁也不敢惹他。转眼间,红袖坊门里门外已集了数十人,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出不来。
“嫣儿姑娘除了入夜时分接待过曾公子以外,是从未接待过其他客人的。客官,您明日白天再来可否,我保证嫣儿姑娘明天第一个接待您?”
“不行,今日非见不可。”那人完全不依不饶。
“你,你是不是大梁人,你哪来的啊,你就不怕得罪曾公子?”嬷嬷试探着小心威胁道。
“我管他真公子假公子,今日非得见嫣儿姑娘不可。”那络腮胡子油盐不进,把腿叉的更开,旁人根本无法通行。
嬷嬷满脸无奈,寻思着哪来的这么个不长眼的瘟神。
此时,门内出现轻微的骚动,众人皆将视线投了过去,原来是嫣儿姑娘听闻门口来了个无赖客人,才出来一看究竟的。此时,那客人是背对着嫣儿的,并未回头,但嫣儿一见那背影,眼中立即跳跃出喜悦的光芒,当然,她并未有半点显露出来,只是对安嬷嬷道:“嬷嬷,这样子还怎么做生意啊,要不让他进来吧。”
安嬷嬷当然是愿意让他进去的,哪个老鸨肯将财神爷送出门啊,只是这嫣儿姑娘平时傲性十足,如今又是曾公子最宠爱的人,哪一个她都不敢得罪,才不肯轻易答应这络腮胡汉子的。此时见嫣儿姑娘允了,忙笑嘻嘻地道:“快起来进去吧,嫣儿姑娘允了。”那汉子依旧面无表情,站起身便朝内走,跟在嫣儿姑娘身后进了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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