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恶魔藏身之处

今夜，于这对苦命鸳鸯而言，是浪漫之夜，温柔之夜，而对很多人而言，却是恐怖一夜，痛苦一夜。

那些白白死在曾宅的士兵和家丁，尸体尚无人来收拾，静静地躺在走道里，房间里，角落里，明日一早才会有京兆衙门的人来给他们收尸。他们不会被作为英雄而永生，只会作为乱臣贼子而被唾骂，他们也不会得到任何的抚恤，家人只会在无限痛苦中艰难度过余生。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个已被投入了狱中，很快便将迎来整个家族的腥风血雨，罗家从此零落漂泊，无人再会以家族中曾出过一个一品大员而感到骄傲；而另一个，此时正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密道里有灯油，曾乘风也知道它们都位于什么地方，但却不想去点亮他们。不是害怕被发现，事实上，这密道建得极其隐秘而结实，除了自己的儿子，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入口。即便是罗尽忠和几位尚书都曾进入过密室，但他们都不知如何才能开启密室的大门，因为，从外表来看，没有任何一道缝隙或标志能显示这里有一道门。他只是不愿看到自己的狼狈不堪，此时，他忍受着断手的剧痛，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刚才，他趁着一片混乱，最后狠心地看了儿子一眼，终于下定决心朝密道口奔去了。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行踪，他也很顺利地便开启及关闭密道门。

这里储存着大量的食物，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好几年都不用出去也不会被饿死；这里也有大量的药物，他可以给自己疗伤治病；这里还有大量的钱财，若自己偷偷潜出去，完全够他享用一辈子；这里甚至有大量的毒药，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结束自己的生命，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他不堪的残缺的尸体。

可是，他不能这样做，他逃进密道的目的也并非是为了让自己一人苟延残喘。这是他人生中遇到的最大危机，他几乎要一败涂地，但还没有，他至少还有命，有命便还有希望。

他是个永不知道服输的人，从十二岁那年在母亲的暗示下偷偷杀了那个抢了父亲的人和心的小妾，他便知道，自己这辈子的心必会比石头还要硬。至今，他都还记得，那美丽女子被自己下毒后的惨状，他不仅未感到害怕，反而感到了自己的血液仿佛要燃烧起来般的刺激。

这一辈子，他都过得极其刺激，跌宕起伏，真真假假，从未有平平淡淡的时刻。此刻，即便自己已是孤身一人，他也仍未放弃挣扎的希望。努力挣扎了，必会有结果，运气好或许能在死之前拖上几个黄泉路上为伴，而不努力，必不会有任何结果。

所以，静静坐在黑暗中，短暂的失落和痛苦后，他便起身，摸索着找到火折子和油灯的位置。

“嚓”的一声，油灯亮了，火苗在他的眼中跳跃，犹如一个恶魔在起舞。他走到墙边的整排柜子中，摸出一瓶金创药，一些纱布和棉线，用左手和嘴将伤口包扎好，又从另一个稍大些的柜子里拖出一床棉被，铺在三张椅子搭成的简易床上，开始睡觉。

刚躺下又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走到另一间房去寻吃的，白天他已在那里屯了些饼，饼易于保存，且保质期较长，每日光吃饼，一个月都吃不完，只是有些硬。他用左手拿着饼塞入口中，稍微用力撕扯着硬硬的饼子，嚼着嚼着，腹中倒是不饥了，眼里却落下泪来。

他想起，自己的儿子，此生不知还是否能够再见，他还能否有命再去吃一口饼。还有那个他牵肠挂肚了一辈子的女人，是否还依然疯癫，是否在清醒时偶尔想起这个为了他能做出一切的男人。

嚼了一会，哭了一会，他也确实觉得累了，躺到棉被上便开始呼呼大睡。这些日子，他要先养好自己的伤，等自己一切恢复如常后，他又能出去翻云覆雨了。

一觉睡醒后，一切如常，周边仍是一片静寂。这里连个老鼠都没有，地面天翻地覆这里都不会知晓。他知道，天亮了，会有大量衙门的人来收尸，刑部会派人来一间间房搜索，找寻是否有密道的入口。但他知道，他们都是在徒劳，最伟大的设计者设计了这最结实最隐秘的密道，他毫不担心自己会被发现。于是，坐在油灯下，他开始思索，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如今，他已清楚地知道，自己和罗尽忠都被人算计了，算计得非常彻底，那算计他们的人，显然便是昨夜站在皇上左右的刑部尚书马谦徳和高攸乐。高攸乐到底是如何引自己和罗尽忠入彀的，他还尚未想明白，但唯一明白的是，接下来，他的主要攻击目标仍然是高家。斗了半辈子，曾以为已将高家打到一败涂地，谁知，如今自己又被高家打到一无所有了。不过，没关系，这几年，一直是自己在明，他们在暗，接下来，角色会颠倒过来，他不信，以自己的手段，不能将这一局重新扳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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