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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渌水亭


渌水亭三个篆字,意境幽朴古远,太子爷凭栏远望,见翠色四围平湖如镜,碧水上还浮着几只大白鹅,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水面上的桃花瓣。纵然他不是第一次来明相这温泉庄子,也不由再叹一次人间仙境,莫过于此!

        “八哥可是爱这鹅?我让人下水去抓,晚上咱们炖一锅吃。”九阿哥和十阿哥打闹着跑来,凑到太子爷跟前临水照花。

        “焚琴煮鹤!”太子爷屈指在九阿哥额上弹了个脑崩儿,瞬间从仙境跌落人间。

        “八哥你越来越酸了。”小九捂着腮帮子,却见八哥俯身往下望去,他跟着探出了半个身子,见纳兰家的容若表兄正拾阶而上,眉目如画衣带当风,不由使人自惭形秽。“我往后再也不穿白衣了。”小九见了后恨声道,本来众兄弟里面,除了太子二哥,就数他最形貌昳丽,可和容若表兄一比,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见容若表兄走了一半,便扶了石阶旁的翠竹轻喘,九阿哥忙三两步跑了下去,“表兄,我扶你上去。”九阿哥亲亲热热挽住了容若表兄道。

        “不敢当,九阿哥又看上了什么,直说便是。”纳兰容若笑着随九阿哥到亭中坐下,“你又不缺钱使,何必惦记些银子铺子。”贵为皇子却整天操心青菜一把几个钱。

        “表兄既这么说,那长乐街上的铺子可能分我两间?”有两个容貌清秀的青衣仆人端了茶水碎步上来,九阿哥一把拎过茶壶,亲手倒了盏松萝茶奉与容若表兄,京城的铺子,他也逛不少了,但没一间是自家的。

        “你和我阿玛府上的管事说一声便是,何必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纳兰容若喝了口茶笑道,“明相日理万机,我哪里敢跑到府上去扰他。我可不是专程为这个来的。”九阿哥忙撇清道,指了指太子爷,“是八哥要来看望容若表兄。”

        太子爷正看向纳兰容若手中的茶盏,那茶盏是前朝宣宗年间的尖足茶盏,常被人夸白腻如玉形似美人,可握在容若表兄手中,却觉粗鄙了许多,配不上那霜雪一般的玉指皓腕。

        “八阿哥有心了。”纳兰容若轻咳了一声,“容若表兄,近来宫里有西洋人带来的新药,孤……我下次带来,容若表兄姑且一试吧。”太子爷想起,上次他传召西洋牧师,详询西班牙的海船时,那牧师献上了一匣子新药,恰好与容若表兄对症。“八阿哥不必费心,我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从会吃饭时便开始吃药,我阿玛重金聘请了天下名医,不知试过了多少偏方都不中用,年轻时还好,还能为国效力,为我阿玛分忧,这些年……养在这温泉庄子上,不过看看书,和朋友们说说话,能拖一时是一时罢了。”纳兰容若轻叹道。

        “表兄刚过而立之年,怎得如此老气横秋。”见纳兰容若说得宛若垂暮之年行将就木,九阿哥猛地站了起来,“我八哥说的是,你们都瞧不起西洋人,可他们带来的东西却是实打实的好,尤其是西洋人的医术,我看不比宫里的太医差。”九阿哥说着挨坐在太子爷跟前,太子爷嫌他挤,往旁边挪了挪,九弟虽然长得也好,但身子着实圆了些。九阿哥却不识眼色,跟着往过挪了挪,“八哥,你可还记得三四年前,我耳朵上长了疮昏睡不醒,内务府连后事都预备了,我额娘只是哭着不肯放手,听葡萄牙来的卢牧师说我还有救,只是要动刀子,我额娘便让他死马当活马医,谁料竟救过来了。”九阿哥说着心有余悸,要不是那西洋人,他早去地府投胎了。

        太子爷自然不记得,“九哥那次病中昏睡,连人都认不得,八哥心疼的哭肿了眼,等九哥好了后,去皇嬷嬷的佛堂里整整跪了三天。”十阿哥也想了起来,只是他那时候年纪还小,只能干着急帮不上忙。

        “你们兄弟情义,真是让人羡慕。”纳兰容若听了后不由叹道,人常说皇家无亲情,可八阿哥他们兄弟的手足情义,却胜过官宦人家和寻常百姓,只盼他们大了后也能不改初心。

        “表兄你就试一试,八哥那一匣子药,权当我买铺子的钱了,我可不能白拿你的。本来我出宫时,我母妃还叮嘱我来着,说我外公家有一个女孩儿,长得好还读书识字……”若是纳兰容若身子好些,倒可给他做个继室,只是这话却不好当面说,九阿哥话锋一转,“我想表兄这般人品,她们哪里配得上。”他原本打算,这亲事不管容若表兄应不应允,他都能借此讹个铺子来,没想到八哥手里竟有西洋药,倒省得他再一番口舌了。

        “娘娘美意,容若心领了,只是我病体缠绵,没得耽误了人家姑娘。”纳兰容若笑着婉拒道,自结发妻子去后,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阿玛和额娘也想为他张罗,再娶继室进门,但都被他拒了。自殿试那年得了寒疾后,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怕是撑不过几年了,何苦害了人家女孩儿,再说他膝下已儿女绕膝,只是病着不能亲自教养。

        “表兄莫要这样说,等吃了我八哥的药,身子骨好了,就娶她百十来个的,你们府上又不是养不起。”

        “九哥说的是什么话,娶妻又不是养鹅,还一群一群的。”十阿哥听不下去了。

        “等九阿哥将来出宫建府,定是满屋子的美人儿,不过你年纪还小,怕还要耐着性子等个五六年,八阿哥倒是快了,我让我额娘和宫里的姑姑给你留意着,长得倒还罢了,文章诗书要好。”

        纳兰容若真心实意道,八阿哥的才学,他先前未曾留意,这半年来频繁往来,才觉出不俗来,连常来常往的几个朋友都夸赞不绝,年纪虽小自己十余岁,但文章词赋堪为知音,他抬头看了一眼八阿哥,却见他也直直看过来。

        八阿哥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在无逸斋读书读的头昏脑涨,太子二哥每读文章,都要先背诵一百二十遍!太傅说是皇阿玛定下的规矩,有在蕉园念过书的太监数着,不但少一遍不行,连少一个字都不行!

        上书房的先生们常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可八阿哥读到后来,看字都是鬼画符,更遑论它们合在一块是什么了,太子二哥这不是读书是念经!他一半个月念三天,都无欲无求想成仙,太子二哥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怪不得他背信弃义……月上黄昏后,八阿哥坐在回毓庆宫的软轿上百思不得其解,太子二哥到底是怎么换来换去的?

        “殿下,贾答应在外求见。”看见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八阿哥痛苦的闭上了眼,刚瘫坐在椅子上,就听李贵进来禀报道。

        “就说孤身子不适,让贾答应改日再来吧。”八阿哥摆了摆手,太子殿下的侍妾们,他就醒来时看一眼,便匆忙打发她们出去,旁的时候避嫌还来不及,哪敢召见,只偶尔撞见二皇嫂说几句话,也是眼观鼻鼻观心,非礼不言非礼不动。

        迎春整理了省亲的诗篇,听说太子殿下今天回来的比往常早些,便捧了诗篇想邀殿下品评一番,谁料李贵出来说,太子殿下读书累了,便不好扰他,关切了几句转身回房,“姑娘怎么就回来了?”秀橘忙迎上来,扶着迎春在暖阁坐下,姑娘和那位祝答应,近乎同时得宠,又同日有喜,可人家祝答应,隔三差五就去寻太子殿下,姑娘却不召不去,好不容易今日迈出了一步,为何却铩羽而归?

        “殿下累了,我明日去寻石姐姐和红玉妹妹说话,她们二位也都读书识字才学极好,比我强出许多呢。”迎春笑着坐下,太子殿下既忙,那她就和姐妹们谈论诗文岂不更好,太子妃温柔稳重性子好,红玉妹妹更是活泼伶俐才思敏捷,对弈时虽每每悔棋,但迎春却只觉得她可爱,不由自主想让着她。

        “姑娘……”秀橘听了后颇为无语,姑娘真是个实心眼的人,虽说太子妃和贾答应确实人好,不多时便和自家姑娘姐妹相称,但……瞧不见太子妃在宫务上事事用心,红玉姑娘常亲近太子爷,都得太子爷看重,唯有姑娘不争不抢,太子爷若传召,她便精心打扮了去,太子爷有时想不到她,她也不恼,看看书逛逛园子,连自家娘娘那里也不常去。

        不过姑娘从小便是这个性子,倒也能自得其乐,能在毓庆宫里安安稳稳也好,说不准太子妃和红玉姑娘就是摸透了姑娘这性子,才愿意来亲近,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秀橘想到这里便也看开了,她进宫前还忐忑不安,琏二奶奶又暗地里嘱咐了她许多,那些阴私不堪之事,听得她直哆嗦,幸得进宫来,有自家娘娘照拂,规矩是多了些,但日子还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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