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随驾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史湘云爱不释口，一连念诵了数遍，才一边将手中的诗笺传给了姐妹们，一边过来挽住了贾宝玉的手臂，“好哥哥，你快告诉我，这是谁家的姑娘作的？快请她来家里作客好不好？”

        一生一代一双人……林黛玉吟到第一句时，就不由痴了，素日里只当自个儿是痴人，不想世上竟还有更痴的人，写得词这般真，竟比自己肺腑里掏出来的还觉恳切，抬头却听宝玉笑道，“云妹妹怎么就断定是个姑娘写的呢？”

        “这还用说么，天底下的男子，哪个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做梦都是三妻四妾，只有姑娘家，才能写出这一生一代一双人。”史湘云听了后冷笑，前日袭人打发婆子给她送东西，才引得宝玉想起她来，谁知她一来，便听袭人哭诉，怡红院多了个金姨娘，二哥哥纵然见一个爱一个，也要分个先来后到，有袭人在怎么反而先抬举别的丫头了呢。

        “写这词的偏就不是个姑娘。”史湘云素来和袭人要好，这句夹枪带棒的话，贾宝玉岂能听不明白，当下也不好认真分辨，只道，“闺阁小姐的笔墨，哪能这么外传呢，这首词出自纳兰家的容若公子之手，昨日我去北静王府，王爷送了容若公子的诗集给我，我回来后秉烛读了一夜，数这一首写得最好，听说云妹妹今日要起社，我便拿过来给你们瞧瞧。”

        “还真是男子写的么？”史湘云只是摇头不信，听贾宝玉说还有诗集，忙让跟着的翠缕去怡红院取来。

        “宝兄弟，这纳兰家的容若公子，是明相之子么，先前怎未听说过？”诗笺传到薛宝钗手里，她看了后过来问宝玉道。

        “果然府里府外，就没有宝姐姐不知道的事，这容若公子，正是当朝明相的爱子，只因胎里带来的病，从小儿便吃药，十几岁考科举时又得了寒疾，带病殿试，只得了第七名，后来便一直在渌水亭养病，于山水之中寄情诗词。”贾宝玉说到此处后不由神往，渌水亭不知是何等的人间仙境，只叹纳兰家权倾一时，如此神仙公子高攀不上。

        “如此才情，可惜了。”众人听到这里，都道是天妒英才，许多人一辈子都考不中进士呢，东府里敬大爷当年只是爬在榜尾，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呢。这容若公子既是权相之子，又有如此才情，却在京郊颐养，怕是病体沉疴，难得永年。

        “谁说不是呢，明相遍请名医，可容若公子却一日不如一日，幸得八阿哥赠药，说是什么西洋人孝敬的，吃了竟然好了。听王爷说，容若公子不日回京，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入朝为官呢。”

        贾宝玉说着叹了一声，可怜这样一个神仙公子，竟要去那污浊官场，他应邀去北静王府，见了这词只觉满口生香，却听王爷和那些幕僚们说，索相吩咐下来，让众人仔细参详，定要将这个人摸透了。

        容若的诗书文章，贾宝玉一看之后便满心叹服，正要赞叹时，见王爷神色里俱是忌惮，底下的那些幕僚也交头接耳，说什么这容若公子若是入朝为官，只怕将来不好对付哪。

        “入朝为官不好么？”听贾宝玉叹气，史湘云歪了头问，自古以来，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容若公子既去考进士，盼的就是入朝为官，如今既遂了心愿，自该为他高兴才是。

        “云妹妹知道什么，官场中人你倾我轧乌烟瘴气的，哪有一个好的，比不得渌水亭世外桃源。”容若公子还未入朝为官呢，就有人想着要害他了。

        “爱哥哥这话就不对了，当官的怎么就没有好的了，你们老爷不就在工部主事么……”史湘云歪着头想，他们府上大老爷虽袭了爵却不管事，薛家的人压根不曾入仕为官，自家两个叔叔，虽是侯爵却也赋闲在家，这不当官的也没强到哪里去，“还有王家舅爷，哪个不是好的了，还有林姐姐家，林老姑父出镇扬州，做过三品大员。”

        史湘云一边伸出手指比了个三，一边朝着林黛玉笑，二哥哥这一失言，可是连林老姑父也一并骂了。

        “宝兄弟不该先拿出来，有这么首诗珠玉在前，咱们还起什么社做什么诗呢，不如先去吃了螃蟹，再正经作这十二首菊花诗。”薛宝钗忙过来打圆场，拉了贾宝玉去藕香榭，众人也都跟了去。

        螃蟹性寒，林黛玉不敢多吃，只倚在桂花树下，闻着浓郁的桂花香，心里却想着方才那首词，又回去将问菊，菊梦，咏菊一并勾了，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晴雯见了，忙烫了壶合欢花浸的烧酒给林黛玉倒了一盅。

        “姨奶奶，那不是你们屋子里的晴雯姐姐么，怎么光跟在林姑娘身后服侍呢？”

        莺儿摘桂花做香囊，金姨娘替她拽着树枝儿，两个人瞧见晴雯给黛玉倒酒，莺儿便指着笑问了句，她虽认了培茗的娘作干亲，两家也常来走动，但培茗那小子到底是外头的，打听宝二爷去哪他知道，但宝二爷屋子里的事，还是丫头们清楚些。

        晴雯是宝二爷屋子里得宠的大丫头，今一早上，便有小丫头们说，晴雯姐姐卷了被褥，连夜搬去了潇湘馆，她和姑娘想了半日，都不知是什么缘故，既然金姨娘凑上来，倒要问问她。

        “到底是你懂事，还肯问我一声儿，若是别的人，只怕背地里都说，是我容不得人呢，我刚跟了宝二爷，先是有个叫小红的，被琏二奶奶要了去，又是你这晴雯姐姐，被老太太派到了潇湘馆。她们一个个拣着高枝飞，反倒让我落个不是的名声。”

        金姨娘说着一松手，桂花落了她一身，莺儿忙上前帮她掸了掸衣裳，又听她指着宝二爷说，“那个小红倒罢了，既是琏二奶奶亲自来要，宝二爷便也没说什么，这个晴雯姑娘可了不得，我们宝二爷横劝竖劝，她只是不听，这么多年的情分，说不要就不要了。”

        林黛玉在湖边钓鱼，贾宝玉在跟前站着，金姨娘和莺儿瞧见，晴雯只围着林黛玉一个人转，一会嫌水边风大，叫小丫头送了衣裳来给林黛玉披上，一会又往钓竿上装鱼饵，还是袭人看不过眼，臂弯上搭了衣裳，端了两杯茶过去。

        “你瞧瞧，可不是一只白眼狼么？”金姨娘见了后笑道，她们虽离得远，但也看出晴雯只对林黛玉一个人殷勤，当宝二爷不在身边似的。

        宝二爷屋子里的丫头，她最忌惮的便是晴雯，袭人虽得太太看重，不过是仗着小心殷勤，这个做丫头的，只要用心，谁做不来？金姨娘恼的是她糊涂，常和宝二爷说什么我们，哼！她一个过了明路的姨娘，都不敢在外人面前说什么我们！

        晴雯就生得太过美貌了，怪不得宝二爷舍不得她，连宝姑娘的莺儿，林姑娘的紫鹃，园子里有名有姓的丫头都算上，都没晴雯长得好。

        幸得聪明人反被聪明误，金姨娘冷笑了一声，晴雯这个伶俐丫头，只怕是打着先去林姑娘屋子里，再随林姑娘一道嫁过来的算盘，到时她是陪嫁的大丫头，既能给宝二爷作姨娘，又能讨宝二奶奶欢心。金姨娘却知道，太太看中的是宝姑娘，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说不准哪天就蹬了腿了，林姑娘迟早是要聘出去的，到时晴雯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天变着法儿使唤她，总算是没白费力气。

        “原来不止晴雯，连小红也出去了么，这两个可都是伶俐的丫头。”莺儿听了后笑道，那个小红还是林管家的女儿，早早便被她娘老子放在了怡红院，也是预备将来作主子的人呢。

        “你倒知道她，我只记个名儿，走时来磕头，模样儿生的倒好。”金姨娘想了想，因是粗使的丫头，又要离了怡红院，模样虽好她也没留心。

        两人正说着，见宝二爷和姑娘们都往老太太那边去了，忙赶过去服侍，却听得什么北静王爷来了，说皇上要御驾亲征，念在荣国府是功勋世家，武将之后，特命贾珍贾琏随驾北巡。

        这怎么使得？贾珍听了后不住搓手，他和琏儿两兄弟，哪里能上得战场，同那些长在马背上的蒙古人打仗？

        “王爷敢是听差了？府里并没接到随驾的旨意，珍儿和琏儿他们两个，打发去传个话还使得，哪里有那本事随驾出征呢？”贾赦得了消息后唬了一跳，拱手朝北静王爷道，听得贾珍和贾琏不住点头附和。

        “大哥才是想差了，既是王爷亲口所说，哪里能有假呢，想是旨意还未发。皇上三月里便御驾亲征过一回，珍哥儿当时听了，不是还同我们说，不如他领着族中子弟在东府练习骑射，将来也好在沙场上报效朝廷么，咱们本是武荫之属，既然皇上看重，便该舍身杀敌，光宗耀祖才是。”贾政却是大喜，珍哥儿他们，文既误了，习武便是本分，如今能随驾出征，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他只顾着高兴，没瞧见贾珍贾琏两个，已是面如土色。

        “政老说的是，赦老也不必忧心，皇上三月里出征，离京中不过百里，这次也未必会走远，说不准一二月便可回来了。草原上的蒙古人慑于天威，一见圣驾定会四散逃窜，跟在皇上身边可保无虞。”

        北静王爷哪能看不明白，笑着安抚了几句，因着贾答应入毓庆宫，这宁荣二府，自然也就成了皇太子的人。

        纳兰家那个病秧子，竟然好利索了，不日就要入朝为官，急得索相夜里都睡不安稳，他和明相斗了一辈子，两人都是权谋高手，膝下子弟却都不济事，如今见明相后继有人，索相病急乱投医，连他们是汉人都不计较了，说宁荣二府既是贾答应的眷属，那便是皇太子的心腹，有一件顶顶要紧的事，要交于贾珍，贾琏两兄弟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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