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曾所遗忘的

　　次日，当熹微晨光尚漂浮天际，院落中的一切还不分明看不真切，朱祈从朦胧中醒来。

　　视线清晰，董小愿的脖颈便出现在视野的上角。朱祈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起来。

　　他发现自己似乎枕在了某个难以描述的地方。

　　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不妙，太不妙了。朱祈一颗小小心脏砰砰狂跳，心中的正直如一柄戒尺不断鞭笞他的良知，他立即要离开所处的“温柔乡“，然而，这一切仿佛一个深海中的巨大漩涡，将他的脸颊牢牢地吸住。他的意识再一次陷入恍惚，令他沉沦。要不然，就这样再睡一会儿……

　　不行！

　　理智瞬间支配大脑。朱祈双手撑住石阶，如捕捉蝴蝶动作般，轻轻地、试图将脸颊挪开。皇天不负有心人，朱祈已然将自己的脸颊抬至半空，抓住片刻的机会，双手改换上方支撑点，一鼓作气弓起腰身，准备站立起来。

　　“成功了！”朱祈情不自禁道，同时松了口气。

　　“什么成功了？”董小愿说道。

　　视线正对上董小愿澄澈的眸子。朱祈瞳孔骤缩，一颗心再次狂跳。

　　“啊！”朱祈惊叫出声。

　　“喂，”董小愿微微皱眉，“这种情况下不应该是我这个女孩子叫吗，你叫个什么？”

　　“啊…哈哈，小愿，原来你是醒着的……吗？”

　　“嗯…”董小愿轻声应答，“其实醒得挺早，只是，发现你的脸……我没好意思起来，不敢动。”说到这里，她的脸颊上轻轻荡漾开一片嫣红。

　　陷入了片刻沉默。

　　“你，快起来啊，你还想维持这糟糕的姿势多久？”董小愿央求道。

　　“噢噢……”

　　朱祈连忙起身。一起身，看着满地的狼藉，他便记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闹得有多欢，疲惫得就有多快。闹得尽兴的大伙，一致将篝火熄了，纷纷寻找就寝的位置。自己正是被挤怕了，才会脑袋一抽想到了挨着董小愿入眠，而对方也出奇地没有拒绝，才导致今天这场不知是祸还是福遭遇的发生。

　　两个人一声不吭地整理衣物。完毕，二人皆一言不发，别过脸避免对上视线尴尬。良久，董小愿选择打破沉默。

　　她幽幽地说道：“软吗？”

　　这一问，仿佛一只冰凉手掌滑入衣颈子内，直接将朱祈吓得汗毛竖立。但实诚的他，决不会说谎。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非常柔软。”

　　一记迅猛无比的鞭腿，击向朱祈的小腿，“色胚，吃老娘一腿！”

　　高下立判。

　　望着抱腿倒地左右翻滚的朱祈，董小愿“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得畅快恣意，尴尬一扫而空。

　　“喂，笨猪，”董小愿向朱祈伸出手，柔声道：“起来了，一起去找我妈妈。你说得对，不能再这样逃避了，我得直面问题，无论成败。”

　　朱祈握住她的手站立起来。她的手十分细嫩，也生有老茧。瞧了瞧满地的大汉，朱祈问道：“放着他们不管真的好吗？”

　　“挺好啊，有什么关系，小蟊贼有大自由嘛！”董小愿嫣然一笑，青春可爱。

　　朱祈也微微一笑。

　　……

　　来到家门前，面对着大敞门扉中的昏暗，怀揣着沉重心情的董小愿深吸一口气，径直走了进去。

　　“妈妈，女儿回来了。”

　　却无人应答。

　　董小愿心中讶异。她心里一清二楚，尽管自己的母亲脾气不大好，每当自己呼唤她，她都必会应答。今天怎么……

　　一个怕人的念头在董小愿脑中浮现。

　　“妈，在家吗……听到我说话了吗？妈！”

　　董小愿瞳孔骤然收缩。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被慌乱所侵袭。

　　发疯一般地行动，手忙脚乱。

　　横冲直撞，被坐椅绊倒。

　　董小愿将一扇扇窗都大敞，将阳光全都收容进房间。温暖的金色灿阳流泻在石制地面上，也将房间内的黑暗驱逐。这时董小愿才看清，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坐椅七零八落，未有一张端正摆放，尽都被打翻或挪位；堆放在墙根的杂货筐倒塌，杂物零散。圆饭桌上的碗筷无人收拾，仍保持着昨日不欢而散时的模样，两只茶杯被打落在地，几近破碎。

　　“妈妈，你是在跟女儿开玩笑对不对，”董小愿眸中光采涣散，“妈，求你别闹了，出来好不好，求你了！女儿不出去还不行吗，女儿就一直陪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求求你，出来……”

　　董小愿跌坐在地。

　　“小愿…”朱祈从厨房内走出，手中拾着一张便条，“伯母她，被绑架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才不过半天时间啊……”

　　思绪纷涌。幼时的诸多回忆复苏。

　　那年冬日，她笑着对自己说，爸爸去了天国，一个很美丽的地方生活，要很久才能回来。自己却偷偷看见，她一个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颓然靠坐。

　　九岁时，自己闹着要和其他孩子一样，买新鲜玩意，她严厉批评，却始终拗不过，给自己买了最新潮的玩具。自己却不知，这是她从帮人家做工不多的薪水中，抠出钱来买来给自己。

　　还记得十一岁时，自己感染风寒，她厉声责备，却冒着大雪满镇求医。

　　还记得救回张远时，自己固执抗争，她眼睛瞪得直圆，却没有违背自己女儿的意愿。

　　那么多的回忆。董小愿从未如此时此刻一般，懊恼着、悔恨着。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为什么自己全都忘了？这个残缺的家庭，其实从不残缺。它一直被灌注着无言而深沉的爱。

　　泪水模糊视线。

　　“妈妈……”

　　默默注视着失去思考能力的董小愿，朱祈心一横，来到她的身旁，柔声道：“小愿，去将伯母救回来吧，我们两个人一起。”

　　董小愿失神，没有应答。

　　“小愿！”在董小愿下意识抬头的瞬间，朱祈双手捏住了她的双颊。董小愿含泪呆呆地望着朱祈，朱祈也用清澈的眼神凝视着她。

　　而后，他继续道：“你听我说，我们现在还不清楚绑匪是什么人，可能是厉害的阐灵师，但也可能只是普通人。现在这么轻易地便失去思考能力，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冷静一点，有我在，我会竭尽全力，同你一起救回伯母。你也明白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试试，怎么知道做不到？不要避开我的视线，勇敢面对它！”

　　双眼一点点恢复了光采。

　　“嘁，区区蠢猪，还对人家说教，丢死人了，”董小愿拍开朱祈的手掌，随即擦干眼泪：“我董小愿才没那么容易退缩，绑匪而已，来多少老娘收拾多少，屎都给他打出来！”

　　“没错，上吧小愿，我们战无不胜！”朱祈适时煽风点火。

　　“喂，蠢猪，”董小愿微笑着，目光柔和，“你说两个人一起，可别想脚底抹油开溜！”

　　朱祈坚定点头。目光亦如磐石般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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