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于是，他的愧疚继续

按计划的时间，朱祈与李君晗二人来到大街上，观察片刻后，便悄然走入了巷口的阴影中。此时，高悬天幕的灿金色骄阳，已惫懒地微微向西。

　　宽阔的街道上开始陆续有人影出现。短暂的午休后，男女老少又怀抱倦意做起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活计。见状，朱祈与李君晗开始了他们的“密谋”。

　　“李君晗先生，待会儿我们上去该怎么说？”朱祈一脸认真地说道。

　　“容我想想，”李君晗抱臂思忖，时而又用手指敲打额头。这时灵光一现，他说道：“朱祈，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们说的那个姑娘的事吗，嗯…虽然这样很对不起她，但如果她知道我是为了替她讨回公道，相信也会原谅我……决定了！我们就装作是那姑娘的亲属，当着父老乡亲的面痛斥那姓柳的混蛋，博他们的同情！”

　　“为什么？”朱祈不理解地歪了歪脑袋，“为什么我们要这样遮遮掩掩，而不和大家说实话呢？”

　　“我说啊，”李君晗像看智商缺失的自家小弟般看朱祈，“听他们说你是个明白人，但偶尔也会说些胡话啊。你想啊，我们要是一上来就说柳钰的坏话，人家不拿起菜刀拐杖什么的直接往我们头上招呼下来了嘛。所以为了尽可能提高任务的完成度，我们就要以一个最合理的理由，让民众没法轻易发脾气。”

　　“这些，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微微一怔，朱祈低下头，苦笑道：“可如果连实话都没有人相信了，那么人们内心的善意，究竟是被扭曲到何种程度了呢……”

　　李君晗神情一滞。面前的朱祈，与他印象中的那个过于善良的少年，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难以想象那个朱祈，会流露出这样落寂的神情，令人在心痛之余，产生了深深的疑惑——他是否经历过什么？

　　但现在任务要紧。强压下心头的疑惑，李君晗提议道：“那不然这样，我们分开行动，负责不同的区域，你去前边，我就在这边，以各自的想法行事，怎么样？”

　　朱祈呆呆地望着李君晗，一瞬迟滞后，他的眸中开始有金光闪烁。他猛然凑上前，亢奋道：“好啊，当然好，这个主张，我很乐意！”

　　近距离观察朱祈的脸，软乎乎挺可爱，满秀气。鬼使神差，李君晗竟微微脸红了。

　　难道自己觉醒了什么特殊的癖好不成？！！

　　为打破尴尬，李君晗赶忙立身而起，正襟道：“我们走吧！”

　　“嗯。”

　　于是李君晗二人来到各自的“表演”区域。自信演技精湛过人的李君晗，按自己所计划的那样，开始酝酿情绪。

　　一滴清澈的泪珠，自脸颊滚落。然后，对准熙攘人群，他猛然跪伏下去！

　　动作之标准，势头之凌厉，不得不承认，如果你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他这副模样确实挺让人同情的。

　　察觉到动静，人们纷纷将注意力集中到李君晗身上，短暂的交头接耳后，全场陷入了沉默。

　　开了个好头！李君晗心中大喜，表面却仍是一副悲戚至深的模样。他用刻意发颤，却分外响亮的声音说道：“大哥大姐，大叔大婶爷爷奶奶，李君晗在这里，求求大家，替小子做主啊！”

　　无人询问他诉苦的缘由，李君晗也并未说下去。人们疑惑地看着这个面相凶恶的青年，仿佛是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一个心直口快的汉子这时叫道：“小兄弟，你既然向乡亲们诉苦，想‘讨个公道’，你总得把话头挑明了了吧！可你瞧瞧你这像什么？搁这打哑谜呢！你就只管说，说出来、说得对，乡亲们自然帮你撑腰！”

　　闻言，一众热心人跟着汉子叫喊起来。另外一些人神情淡漠地转身准备离去，似乎在说怎么摊上这种倒霉事；还有一些人神情各异，看起热闹，或观察发展态势。

　　见气氛被调动起来，李君晗便顺水推舟接着说道：“父老乡亲们，小子本是农家人，无父无母，与七十岁的奶奶、二十出头的姐姐相互依存，得以活命。原本靠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日子倒也过得去，可谁成想，姐姐却被城里一富贵公子掳了去，境况不知；年迈的奶奶也被那公子的扈从打伤，困顿难眠。值此危难之际，小子万般无奈，只得请乡亲们，救一家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李君晗声泪俱下的表演，激发了百姓心中的同情心。那一众热心人自不用说，义愤填膺，仿佛遭难的便是自己一般；那些观望者也开始有所动摇，眼中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小伙子，告诉叔那贼人是谁，叔替你讨回公道！”先前的领头人大汉振臂喊道。

　　“就是，乡亲们替你讨回公道！”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站在李君晗这一边。李君晗心想，就是不知道待会儿报出柳钰的名字，还会有多少人愿意这般义愤填膺？他看得出来，这些高举“正义旗帜”的人，至少有半数是在跟风，一旦领头人动摇，他们也会跟着变卦。

　　但他并不在乎这些。食梦说，只要让尽可能多的人对柳钰的人品产生质疑，任务便算完成。不论有多少人愿意伸张正义——纵使没有——只要达成目标便可以了。

　　于是，李君晗说道：“那个人，正是柳府的柳钰，柳公子！”

　　此语一出，全场俱静。在人们动摇的时间里，李君晗开始凝眸观察起他们的神态：一些人流露出厌恶的神情，在为李君晗的“出言不逊”而恼怒；一些人神情肃穆，认真思忖其中利害。就连那名大汉，也陷入了沉默。很好，确实有人质疑了，未来几天的时间里，这种质疑又将被推向新的高度。大功告成，接下来自己只需想好怎么逃跑即可。

　　“小伙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你掂量掂量，自己说的，究竟有几分是千真万确的？”大汉不悦地说道。显然，他也是柳钰的拥护者之一，只是为人正直，才不至于破口大骂，而是理性对待。

　　但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态度恶劣的那批人，直接便抄起了他们现有的家伙，如同古军队作战使用的投石车般，眼看着就要去砸李君晗。

　　“好人真是难当啊…”正当李君晗准备开溜之际，人群后方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叫喊声。朝那方向，李君晗眯起眼一看，紧接着便瞪圆眼睛惊叫一声，“卧槽！”

　　只见一道瘦小身影，如领头羊般，领着黑压压一片人影，浩浩荡荡地奔涌而来。

　　而那领头者，不是别人，正是朱祈。

　　说是“领着”也着实不恰当，因为与其说那些人是在追随朱祈，倒不如说是追赶嘛，毕竟那些人脸上，阴沉沉俱是杀气！

　　“李君晗先生，快，快跑！”正在被追杀中的朱祈叫道。

　　“你这个蠢货！！”朱祈引来的“虎狼之师”，令李君晗很是崩溃。惨嚎一声，转身便跑。

　　一时之间，“投石车”俱都开动。

　　“畜牲，连柳少爷都敢抹黑，真是肆意妄为！”

　　“定然是受了气量狭窄人的贿赂，在这儿来颠倒黑白，幻惑人心！”

　　“贼人，吃老夫一笤帚！”

　　于是，分开表演的李君晗二人终于汇合，而暴怒的百姓，也合为一股力量展开追逐。

　　最终，李君晗与朱祈拐进一条暗巷，才得以甩开追兵。狼狈不堪的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

　　“哈，这也太狼狈了！”靠墙滑坐在地，李君晗爽朗笑道。

　　“确实有够狼狈啊！”朱祈也开心地笑着。

　　待两人心情平复，李君晗欲开口询问，却被朱祈打断，“先不要动。”

　　正疑惑着，李君晗突然觉得额头一痛，伸手一摸，便看见自己手指上的鲜红。原来在刚才的追逐中，自己仍是受伤了。

　　召唤出小香猪，朱祈开始替李君晗疗伤，他将小香猪轻轻放在李君晗的头顶，虽然有些滑稽，但可以看到，李君晗的伤势确实在一点点好转。

　　“很疼的吧？”朱祈轻声说道。

　　“一点小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君晗微笑道：“不过你还真厉害，居然拥有治疗这么好用的能力……阐灵师真好啊。”

　　“不，”朱祈一双眸子忽然黯淡下去，他说道：“在我看来，这是最没用的能力。”

　　“为什么？”李君晗微微一惊。

　　“理所当然的吧。因为你看，这个能力只能治愈身体，却不能治愈伤痛。我不希望看到我所珍视的人流血受伤，不希望看到他们痛苦。可我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创伤，只能在事后为他们治疗伤势。

　　“比起无法阻隔伤痛的‘治愈’，我更想要‘守护’。”朱祈轻声道。

　　无言，李君晗只是静静地看着朱祈，接受着他的治疗，并将一切都藏进心底。

　　灿金色的阳光，轻轻洒落。不经意间，李君晗朝巷口方向望去。然后，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了起来。

　　一道熟悉而陌生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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