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春光里，草长莺飞，柳枝轻摆；街巷中，车水马龙，步履匆匆。

        我牵着马走在尚算热闹的街衢中，突然看到前方一处地方围满了人。我不明所以，拨开人群挤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人群中间有一个穿着褴褛的和尚正被三个穿着讲究的男子围着打。那个和尚被踢来滚去周围却没有一个人上去劝慰，甚至还有人在旁拍手叫好。

        我从小在霁夜教深楼里长大，很少接触市井百姓，我以为所有人对和尚等一类人都是秉持尊敬的，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这样对待出家人。

        我看不下去了，对那个叫好的人道：“别人被打的这么惨了你怎么还拍手助威？”

        那人道：“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是刚来的，这个假和尚偷了人家荷包难道不该被揍么，老子最恨这种人。”

        我正要说话，就听到他手里牵着的幼童道：“爹，可这位爷爷说不是他偷的，是那三个人不听他的，还要打他。”

        “小孩子懂什么，没看到这人穿的破破烂烂的么，这种人不偷东西靠什么生存？那几个公子哥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生犯得着去讹一个穷光蛋？你给我好好看着，不许再胡说。”

        打着打着，只听得一声脆响，一个泛着金光的钵盂从和尚怀里掉了出来。

        其中一个正在踢打的男子看到这宝物，随即捡起骂道：“你个死和尚果真手脚不干净，这宝物又是从哪里偷的？”

        “贫僧从不偷盗，此物是师傅传予化缘，请还给贫僧。”

        “还嘴硬，揍他！”

        眼看这和尚再打要被人打死了，我走上前，道：“且住一下，我问两句。”

        一个身穿青色衣服的男子上下打量了我几眼，不耐烦道：“你谁啊？”

        “管他做什么，这种小白脸就喜欢乱出头抢风头。”又一个深色衣服道。

        我笑了笑：“请问三位父母可健在？”

        对方嗤道：“问这做什么。”

        我又笑了笑：“妻儿可安好？”

        对方眼睛一瞪道：“管你什么事，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我作吃惊状道：“我见你们如此对一个老人家拳打脚踢，我以为是人家杀了列位双亲，夺了各位妻儿呢，看来没有啊，真是对不住，是在下想多了。”

        “你，你找打！”那人撸撸袖子就要打过来。

        我拿出口袋里的荷包在他面前晃了晃：“这里面的银子可不少呢，想要么？”

        他立刻变了脸，一脸谄媚相：“大爷，小的当然想要了。”

        我微微一笑，拿起荷包作势给他又突然转了个方向往河里一扔。“这么想要就去河里面拿去吧。”

        只听的扑通一声，那人毫不犹豫的就跳了下去，另外两个因为争论谁先跳谁后跳已经打了起来。

        我扶着老和尚坐到一个远离人烟的树底下。

        “刚才真是多谢小施主了。”

        “我只是碰巧路过，看不下去这几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欺负一个老人家。”

        老和尚道：“贫僧冒昧多问一句，小施主是要往哪儿去呢？”

        “去灵光寺，取一本经书。”

        “灵光寺，施主怎么要到哪里去…唉…”老和尚看了看我，叹了一口气。

        我看他神色有异，忙问道：“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前一阵子寨下仙那儿下雨，半夜里又是电闪又是雷鸣的，三更时候一道惊雷劈中了灵光寺，滚滚天火烧毁了大半的寺庙，贫僧正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我一时千头万绪，愣着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不过贫僧手里还有几本抢救下来的经书，不知可有施主需要的。”

        我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的，灵光寺的藏经阁成千上万本经书，我要的那一本肯定是已经烧毁了的。”

        “敢问小施主需要的哪一本呢？”

        “《修丹经》，我…我有个朋友需要它。”

        老和尚笑道：“那可真是太巧了，你看这是什么。”

        他说罢从包裹里面取出一个破旧的木鱼来。

        我盯着这个木鱼瞅了半响，愣是没瞅出什么名堂。疑道：“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木鱼么。”这个老和尚是不是刚才被那三个年轻人踢坏脑子了啊…

        “非也。小施主只需要将此木鱼泡在香灰水里半个时辰，即可见真章。”

        我见他说的玄里玄气的，不由得从他手里接过这个破旧的木鱼来。

        日落西山的时候我准备找家客栈住下，结果在身上怎么摸都没摸到银子，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把装银两的荷包扔掉了。从前我出门在外从来没有操心过钱财问题，荷包也是随手乱扔，因为那时都有身后人帮我妥善解决，如今离了霁夜教我竟连最基本的温饱都难以自善了。

        一想到如今的自己身无分文，又失了武功身无长技，我有些茫然了。

        我突然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离开了霁夜教，早知道自己就脸皮厚一点呆在那里混吃等死也比在街上流浪强啊。我看了看身边的宝马，道：“要不把你卖了吧，我看你挺值钱的。”

        它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很不满的嘶鸣一声，抬蹄就想溜，我连忙拉住缰绳道：“马兄别走啊，我开个玩笑嘛。”

        “公子，你要找的人是他吗？”身后一个轻快的女声传来。

        我好奇转过头去。

        眼前人长眉如剑，目如朗星，胸前悬一黑金兰花纹饰，腰配墨兰弯刀。只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人从千千万万人中一眼认出他。

        “川柏？”我很不肯定的念出他的名字。他着一身纨素，轻纱如雾，翩然出尘。和以前在教里任护法时一身劲装的模样已经大为不同。

        他走过来，有些冰冽的目光在碰触到我后软和下来，轻道：“是我。他肯放你出来了吗？”

        而一旁的丫头听了个出来了不明所以，道：“少爷，这公子是牢里出来的囚犯吗？”

        川柏道：“你退下。”

        那丫头更是一头雾水。

        我看着眼前人，又想到檀凤，从前他们都是在我管理的霁夜教里的。如今一个大家少爷，一个高位教主，我倒什么都不是了。真是物是人非，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川柏见我没做声，又道：“你准备去哪里？”

        我抚着马鞍，有些迷茫地看向前方的未知，不确定道：“且行且看吧。”

        他道：“不如先去我哪里？”

        我窘迫道：“我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虽然拒绝他后我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但我还是不怎么想寄人篱下。

        川柏明冽的眸光宛如清泉般淌入人心，他道：“你先住下，待找到去处再走也不迟。”

        我认真道：“川柏，我已经不是霁夜教教主，你也不是护法了，你没有要照料我的义务。”

        川柏整个人都浸透在夕色里，余晖将他的脸庞刻画的温恬静逸，佛面慈相。他静静的看着我，眸色如冰山化水：“可是，我一直在等你出来。”

        他的话让我的心情更加复杂起来，我道：“我这次在霁夜教待了这么久不知道坊间又是怎么传了。可我也不打算瞒着你，我和他确有其事。你让我跟你回去，就不怕是非口舌？”

        川柏道：“我从不在意这些。”

        我有些惊愕，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他定了心要带我回去了。

        既然如此，再推拒就显得矫揉造作了，不如就顺水推舟吧。我笑了笑，道：“行，那你可别后悔。我正好肚子饿了，带我到你府上用膳去。”

        夕阳西下，橘黄的光幕把川柏瘦高的影子拉成一个不可思议的长度，遥遥的指望着未知的方向。而那个方向，照指了我接下来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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