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只狗

“幸好有你。”同事喘着气出现在姜璃面前。

        他去卫生间前明明栓好了狗绳，但哈士奇太疯了，不知道怎么就绕开了绳结，这才趁着同事上厕所的功夫跑出来。

        要不是有姜璃，面前这个小女孩就是第一个哈士奇受害案的受害人。

        “小朋友，你没事儿吧？”

        同事本来想对小女孩表示一下关心，没想到因为他旁边拽住的哈士奇，又让小女孩摔了一次灌木丛。

        “唉——”

        姜璃让同事往后退了退，别说小女孩怕这只莽撞的哈士奇，连她都腿软的要命，同事还跟不知道似的一个劲地往前凑。

        “要不然你先回去吧，她估计是有点儿怕狗。”姜璃叹了口气，说，“你在这儿，她都起不来了。”

        “怕成这样啊？那我先走？这里就麻烦你了。”同事不甘心地又望一眼小女孩，跟姜璃说，“我把你的狗也顺便带回去吧。”

        姜璃摆了摆手：“不用，林……旺财很黏人的，一刻钟看不到我都不行。”

        “那小朋友行吗？她不得摔好几次。”

        “没事儿，我让他离远点儿就行。”

        同事又哦了一声，好说歹说才离开。姜璃才从灌木丛里把小女孩捞起来，手掌就沾上了泥巴。她身上的花裙子毁坏程度比姜璃想的还严重，不光裙子的侧边，她的身后才是结结实实挂上了一大层泥巴，又厚又重，脏出了一个屁股印。

        小女孩站在原地，满脸通红，双手紧紧地攥着裙摆，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没事了，没事了。”姜璃双手都是脏的，只能口头上安慰她，“你看，我的朋友已经带着凶狗狗走掉了，你不要害怕。”

        小女孩没有动，安慰没有生效，她的目光盯着姜璃后边的小灰狗。

        “姐姐带你去洗洗手？”

        小女孩睫毛扑闪两下，拼命地摇摇头：“不，我不去。”

        她刚才被吓过，现在看到所有狗，即使刚刚才保护过她的林逾阳都想要保持距离，随时担心小灰狗会朝她扑过来。

        姜璃回头看了眼林逾阳：“你是怕这只小狗？”

        “……嗯。”她的声音听起来弱弱的。

        “没关系，姐姐可以保护你，而且这只小狗不会伤害我们的。”

        小女孩重复了一遍：“它不会伤害我们的？”

        “嗯，不会的。”姜璃向她保证，“他刚刚才保护了你，你还记得吗？”

        小女孩咬紧唇，样子显得很纠结。

        “他很听话的，不信的话，你跟他说让他站远一点儿，他一下子就可以听懂。”姜璃耐心地哄她，转过头，跟林逾阳说，“你离我们远一点儿。”

        林逾阳立刻挪到了一米外。

        小女孩目光闪了下，隔着姜璃探出头，怯生生地扫了一眼林逾阳，吞了吞口水，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给自己壮胆子：“你要再离我远一点！”

        林逾阳听懂了她的话，一下子跑到了三米开外。

        小女孩眼底露出惊奇的目光：“它真的能听懂！”

        姜璃忍不住笑了笑，嗯了一声：“姐姐没骗你吧？我们让小狗远远地领着我们去洗手。好不好？姐姐的手也脏了，姐姐想洗手了。”

        小女孩默默看了眼姜璃，似乎还是很犹豫。

        “你担心姐姐是坏人？”

        “嗯。”小女孩努力回忆着脑海里的内容，说，“爸爸妈妈说过，不能要陌生人的糖，不能随便就跟陌生人离开。”

        “但姐姐没有给你糖，也没有让你随便跟我离开。”姜璃有一套自己的体系，说，“你看，你的裙子脏掉了，姐姐是想先带你处理干净裙子，把手洗掉，等一会儿找到了爸爸跟妈妈，爸爸妈妈才不会担心，是不是？”

        小女孩抿了抿唇，半晌，嗯了一声。

        好在洗手间就在前边拐弯的不远处，姜璃很快就能领她过去，她的手还脏着，只能伸出一只手让小女孩抓着她的胳膊。

        “对了。”姜璃一边走一边问她，“你爸爸妈妈有没有跟你说去哪儿了？”

        她不好判断到底是小女孩自己走丢了，还是父母让她先在原地等，如果是走丢了，最好洗完手就要带她去广播站，公园这么大，她闷头可找不到她的父母。

        “爸爸妈妈……”

        一提到爸爸妈妈，小女孩就垂下了眼睛，她的睫毛好长，根部蹭上了一圈浅浅的水渍。

        “嗯？”姜璃低眼看她。

        “爸爸妈妈没有，但我知道，爸爸妈妈去找妹妹了，妹妹找不到了，爸爸妈妈会担心。我们要照顾妹妹，妹妹还很小，她什么都不懂。”

        “……”

        姜璃有点儿无语，就算是妹妹走丢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才会忘记另一个女儿？一会儿就算找到了妹妹，又发现姐姐丢了，他们一家子的时间恐怕都要耗在了公园里。

        洗手间是露天的，姜璃让她站在一边，把水龙头打开，先洗干净两个人的手，又清理干净小女孩的裙子。

        她的裙子脏的太厉害，姜璃只能勉强擦掉上边的泥土，深紫色的花裙子被水迹染的更深了。

        姜璃有一瞬间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帮了小女孩还是没帮小女孩，幸好外边还套了一层薄薄的白色针织衫，姜璃把外套脱下来，系在小女孩的腰部，忽然觉得她有点儿像是装扮起了洋娃娃。

        “姐姐帮你清理干净了，现在带你去广播室吧？你记得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吗？”

        “爸爸妈妈就叫爸爸妈妈。”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父母没有名字，长辈没有名字，他们都只是一个代称，姜璃能理解这一点，毕竟她四五岁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名字根本不知道大人也会有名字。

        姜璃干脆换了个思路：“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lily。”

        “莉莉？”

        小女孩在笑了，不知道是谁的发音有问题，但姜璃确实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种她平常看林逾阳的“慈爱感”。

        “姐姐说错了吗？”姜璃进一步确认。

        “没有。”她摇摇头，“爸爸妈妈说小孩子不该纠正大人的话，所以你没错。”

        姜璃忽然有种被侮辱的感觉。

        ……亏她想帮她找爸爸妈妈。

        他们在的地方是公园的东边，但广播室在最西边，靠着地图，姜璃总算把人送到了广播室，把广播内容交给管理员，两人一狗就等在广播室的门口。

        旁边有原木色的长椅，长椅后是大片大片的紫色与白色的丁香花。

        “姐姐。”她突然叫姜璃，小女孩抬手指了指那边的长椅，提议，“我们去坐那里吧，站着好累。”

        走过了大半个公园，别说小女孩，姜璃都有点儿撑不住，嗯了一声，带着小女孩就走了过去。她的腿好酸，姜璃半弯着腰，捶了捶腿，看着一边努力趴上来的小女孩，一点儿也不想帮她了。

        她现在还记得她的笑容。

        大概是混熟了一点儿，小女孩知道姜璃不是坏人，坐在一边就直勾勾地盯着三米远的林逾阳瞧。

        “你怎么一直盯着他看？放心吧，他不会冲过来咬你的。”姜璃宽慰她。

        小女孩摇摇头：“我没有担心它会咬我。”

        先前是受到了惊吓，但走了这一路，小女孩已经完完全全信任了眼前的林逾阳是条好狗狗，他简直太通人性了，让他离多远，他一点儿都不会逾矩。

        “那你担心什么？”

        “我没有担心，我就是……”小女孩指着林逾阳，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姜璃，“我就是想抱抱它，可以吗？”

        姜璃点点头，她还没给林逾阳使眼色就发现他已经摇着狗尾巴扒在了一边的长椅上。

        “行吧，他已经给出你回答了。”姜璃心里莫名有点儿不舒服，她想要小女孩抱林逾阳是一回事儿，林逾阳主动亲近小女孩又是一回事儿，“你想抱就抱吧。”

        姜璃把林逾阳拎起来，放在小女孩的腿上。

        林逾阳趴在了小女孩的腿上，小女孩立马表现出一丝紧张，她的一只手护在林逾阳的身体前，另一只手小幅度地摸着他的背，似乎在试探林逾阳的反应，确定真的不会伤害她以后才挠起了他的脑袋。

        狗毛顺顺滑滑的，小女孩开心地眯了眯眼，才问：“姐姐，它有名字吗？”

        “有的，叫旺财。”姜璃说了一个像狗的名字。

        “咦，好难听。”小女孩有点儿嫌弃，“我以为它会叫summer或者sunshine这样好听的名字。”

        林逾阳窝在小女孩怀里赞同地点点头。

        姜璃又噎了下，说：“那是你还不知道钱的重要。”

        小女孩皱了皱鼻子。

        姜璃不想让她在怀疑自己的审美，立马转移了话题：“你现在抱着他是因为不怕狗了吗？”

        小女孩坚定地摇了摇头，否认：“嗯，不是。”

        姜璃沉默了下。

        小女孩又说：“因为旺财是很小很小的狗，它很乖，会保护我，所以我才不会害怕，而且很喜欢它。”

        姜璃的目光扫到林逾阳身上，小女孩揉着他的脑袋，他舒服地整个身子都歪起来，桃花运好到了小女孩身上，真是不可理喻。

        姜璃有点儿不忍心告诉她，迟早有一天她怀里很乖的旺财会长到两百斤那么大。

        “如果他长大了呢？”姜璃换了种方式问她。

        小女孩对长大没什么概念，疑惑道：“那它会长多大？”

        “嗯。”姜璃略作思考，才比划了一下，“起码会长到你刚才看到的那只凶狗狗那么大吧。”

        小女孩一下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她眨着眼睛，看向怀里的林逾阳：“哇！那他真的会好大。”

        姜璃笑了笑，又问他：“对啊，如果他长大那么大，你就不喜欢他了吗？”

        “……嗯。”小女孩皱起了眉头，看似来似乎真的很为难，纠结好久，她才摇摇头，“不会，我还是很喜欢旺财。”

        小女孩是真的很喜欢林逾阳，先前看到狗还是一脸恐惧，这会儿已经愿意把她的脸都贴了上去。小孩子的脸很软，来回蹭着林逾阳的毛，很软很软的两坨软体相互蹭来又蹭去。

        “姐姐，你喜欢狗吗？”小女孩提出了她的问题。

        “我？”姜璃怔愣一会儿，过去不假思索就能回答的问题现在居然变得要思索了，“……就还行吧。”

        孩子的世界很纯粹，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就还行对小孩子来说太难理解了。

        小女孩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的迷茫，好在很快又亮了起来：“我明白了，姐姐，你也只喜欢旺财，但不喜欢其他的狗，对不对？”

        姜璃张了张嘴，她即没办法说对，也没办法说不对，她应该一开始就说不喜欢，但说不喜欢又没办法解释她养狗的事实。

        她居然被一个五岁的小孩打败了。

        姜璃不敢相信，只能拼命地脑海中捋顺自己的逻辑，还没想明白，她就听见远处的呼唤声。

        姜璃下意识抬起头。

        旁边的小女孩已经跳到了地面上，林逾阳留在了原地，只有小女孩挥着手，朝那边跑过去：“妈妈！爸爸！我在这里！”

        小女孩的父母听到广播很快就赶来了，他们跑得满头都是汗，父亲的怀里还抱了跟小女孩长相相似的孩子，姜璃想这大约就是她的妹妹。满头大汗的父母向姜璃表示了感谢，他们在找到小女孩的妹妹以后才发现另一个女儿走丢的事实，幸亏有姜璃带她来广播，他们才能这么即时地找到小女孩。

        一天做了两次好人，姜璃都想问林逾阳能不能多给她颁一个奖。

        一阵感谢过后，旁边的妈妈拽着小女孩的手，教导她，说，“姐姐帮助了你，对待帮助你的人应该怎么说呢？我们是不是该跟姐姐说谢谢。等你跟姐姐说完，爸爸妈妈再带你回家。”

        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谢谢姐姐，姐姐再见。”

        姜璃嗯了一声。事情解决完，她目送着一家四口离开，才转头，看了眼长椅边的林逾阳，刚想回去找他，就看到原本拽着妈妈衣角的小女孩又跑了回来。

        “怎么了？”姜璃有些奇怪。

        “姐姐，将来我长大了，跟你一样大了。”小女孩跑得很急，喘着气问她，“我可以养旺财吗？”

        “当然可以啊。”姜璃俯下身，笑了笑，揉着她的头发，说，“等到了未来，你会有属于自己的旺财。”

        “可是……可是我想要这只。”小女孩很认真地跟姜璃说，“未来有一天我长大了，我想要它来当我的旺财。”

        “他不可以。”姜璃拒绝得很快，快到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原本高兴的表情一下子又垮了下去，小女孩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忍不住去问：“为什么？”

        姜璃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林逾阳，想了想。

        傍晚的夕阳打在她的侧脸，林逾阳站在大簇的丁香花前，他的脑袋有些倾斜，就像在问她发生了什么，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为什么？其实没有原因的。

        如果非要给出一个的话……

        “因为啊……”她说，“他是姐姐一个人的旺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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