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病床上的女人低低地咳了两声，偏过头看向站在窗前身姿挺拔的男人，虚弱地张了张嘴：“啊礼，你站在那很久了，在看什么？”

        但季没有回答，视线始终落在窗外沙滩上，直到陈谣的身影消失后他才回过头，居高临下半垂眼睑睨着女人，他的眼眸中不含任何情感，如水一般无滋无味。

        四目对视下，等不到但季的回答，女人再次妥协开口：“啊礼，能帮我削个苹果吗？”

        但季依言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他操刀的手法很熟练，似乎是经常做这样的事，苹果皮一卷一卷地留了很长，将苹果削好后，他又耐心地将其切成均匀的片状盛在碗里。

        “啊礼，你……还恨我对不对？”但仪清沙哑着嗓子开口问，她如今五十出头，苍白憔悴的脸上仍能寻出美人的风姿，她的眉眼很深邃，鼻梁高挑，有股异域美，不难看出她年轻的时候确确实实是个美人，即便老了、病了，美貌也依然跟随着她。

        “这辈子，和我扯上关系的人，没有不恨我的。”她看向但季，眼神中充满哀伤：“可是啊礼，我不想你恨我。”

        “算我求你了，”但仪清攥住但季的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算我求你了……别恨我……”

        但季和她长得很像，同样的深邃眉眼、高挺鼻梁、纤薄淡唇，他们的美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薄凉的、诱人的。“您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扯了扯嘴角，“我不恨你。”

        “真的吗？你真的……”她虚弱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之后便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我不会恨你。”但季说，语气淡漠：“他们恨你，你死了他们才开心，我不想你死，所以我不恨你，相反，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他带着恶意地笑了笑，这么一笑，就更像年轻时候的但仪清了，故意露出恶毒却又吸引人的笑容，既多情又绝情，眼睁睁地看着毫无防备的追求者痴迷、沦陷、绝望。

        “因为恶魔的死，对同伙来说是一种遗憾。”

        他看着她们心甘情愿地坠入荆棘丛，这给他荒芜枯寂的生命增添了十足乐趣。

        他要从别人的痛苦中汲取养分，才能生存。

        这是这么多年来，但仪清唯一教给他的。

        但季站起身，冷漠地俯视着但仪清逐渐僵硬的表情。

        “你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他用一种怜悯的口吻开口道，看着但仪清脸上戴着的面具一寸寸裂开，露出她最真实的狰狞的模样，但季可惜地叹了口气:“真难看。”

        但仪清受击般大声尖叫，而但季看也不看她，拉开椅子转身离开。

        身后的但仪清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但季！你恨我！我就知道你恨我！谁都可以恨我，谁都可以！但你不行！你是我的儿子，你怎么可以恨我！怎么可以……”

        “我过两天才会离开，”站在门口，他转过身提醒了她一句：“如果您还想见我，在这之前都可以给我打电话。”他顿了一下，如同古井冷水般无波的眼眸一片漆黑，嘴角浮现一抹讥笑：“妈。”

        -

        中场休息时，李梦把相机扔给助理，走到划出的休息区坐下，扭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抬眼看到陈谣向自己走来，看着她走近，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陈谣说，盯着李梦的保温杯:“里面有什么？”

        “薄荷叶和菊花。”李梦又喝了一口。

        “梦姐你开始养生了啊。”陈谣身后的谢庚探出头来说。

        “不养生，去火。”李梦言简意赅。

        眼看谢庚表露出困惑，李梦不愿多说，支使谢庚跟自己助理一起去捡刚才拍摄时在游泳池上留下的拍摄道具。

        注意到李梦目光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陈谣问:“他在里面？”她也朝立在游泳池另一侧的民宿看去，虽然赵妍跟她说过李梦的拍摄点跟前男友开的民宿离得很近，可陈谣也没想到竟然近到这种程度。

        陈谣见过李梦前男友，是三年前李梦刚入职那会儿，陈谣碰到过几次李梦前男友到工作室来问她要钱。

        李梦来工作室一年后，两人分了手。

        陈谣其实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大多是听赵妍说的。

        李梦和她前男友谈了三年恋爱，两人是李梦在网吧打零工时认识的，两人加了联系方式聊了一段时间，发现双方的兴趣爱好出奇一致，性格也相似，于是日久生情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他那时候来上网，大热天的穿一件黑色背心，耳朵上钉两个钉子，扔了包烟让我结账，我觉得这男人帅死了。”

        “在一起后他说想自己开一家网吧，我四处替他借钱，一开始生意还行，勉强够我们日常开销。”李梦收回目光，垂下眼:“他脾气差，经常和凌晨场的客人打起来，有一次没收住，给人脑子砸了个口，要赔二十多万，我们把网吧转卖了，东拼西凑还完债。”说到这，李梦又喝了口水，“和他在一起三年，开网吧还算是风光的日子了。从那以后干什么都不顺，他就三天两头和人跑出去喝酒，那阵子差不多算是我在养他……”李梦顿了顿，“你也见过他来找我要钱的样子。”

        “他在外面玩得混我也不是没听过，不过我也没想到他能直接带女人到我们的出租房里睡觉。”

        “后来就分手了。”

        “前面备场的时候他出来帮忙搬设备，他身边还跟着个长头发女人，两个人手里戴着戒指。”

        “他妈的，我就知道他喜欢那样子的。”李梦恨恨地薅了把自己的头发，“我和他刚在一起的时候是短发，他老嫌我没有女人味。”

        陈谣这才注意到，李梦刚来那会儿确实是短发，留了两年，差不多齐腰了。

        陈谣似乎明白了什么:“这次拍摄是你跟赵妍要的。”

        “是啊，”李梦大大方方承认，“我不是对他余情未了，就是想来看看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恋人分手后总会比较谁过得更好嘛。”

        陈谣不理解这种想法，“等拍摄结束我请你喝酒。”她目光停在民宿门口，门是开着的，工作人员往来穿行，她原本是想看看那人现在长什么样，后来发现根本就不记得他的相貌特征，只好收回目光。

        “我养生，不能喝酒。”李梦举了举杯子，“你一点也不会安慰人。”

        陈谣:“你们几点结束？”

        这时有工作人员来给李梦送盒饭，李梦对其指了指旁边的桌子示意放在那，“一直在这待到六点。”

        “本来还想搭个便车。”陈谣有些遗憾，“那我先回去了。”

        “你走回酒店？”

        “扫辆共享。”

        “行，”李梦打开饭盒，两荤一素，还有碗紫菜汤，“吃吗？”

        陈谣瞟了眼李梦的饭:“没我爱吃的。”

        “我还不乐意给！”

        -

        陈谣回到酒店简单吃过午饭，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后就开始下午的拍摄了。

        “下午的拍摄也拜托老师了。”徐语生将相机还给陈谣时对她腼腆地笑着说。

        徐语生走后，谢庚接过陈谣递来的相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姐，这么宝贝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借给陌生人，弄坏了怎么办，这台很贵的。”

        “坏了我会说是你从我这借走的。”陈谣说，轻柔的海风吹散她两鬓的散发，她抬起水瓶喝了一口水，状似不经意说：“这台似乎三万，你最好检查一下。”

        “小谣姐你怎么能这样……”谢庚脸一下子垮了，赶忙翻腾相机仔细检查。

        “坏了？”陈谣问。

        “没有！”谢庚松了一口气。

        陈谣露出失望的神情：“可惜。”

        “才不可惜好吗！！”谢庚激动地反驳。

        “好吧，”陈谣眺望海面，“听你的。”

        “……”谢庚欲言又止，哽了又哽，姐你知道不是什么话都需要接的吗？

        三四月份的天气总是古怪，拍摄进行到一半，海滩上忽然刮起了大风，乌云过境笼罩海面，天空暗沉无光，天低得像伸长手就能触碰。

        这样的天气随时都会下雨，不过陈谣却一点也不急，扔按平常的节奏进行拍摄。“今天就到这里，辛苦了。”她朝四名模特点头示意。

        喧嚣的风刮得棕榈叶飒飒作响，细小的沙粒被风卷起拍打着小腿，谢庚和其他几个助理来回奔波收拾设备，陈谣看他们这么忙，便自己拿着相机朝面包车走去。

        “老师！”

        身后响起一道年轻男声，陈谣偏头睨了眼，是徐语生。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等徐语生来到身前，“看照片？”

        徐语生点点头，一双小狗般乖顺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小谣姐！快下雨了，你先回酒店吧，把相机给我就行了！”路过的谢庚一看陈谣又要把相机给徐语生，赶紧扯大嗓门打断。

        陈谣注意到谢庚眼中的警惕，心下觉得好笑，她转头看向徐语生，还没等她开口，徐语生神情变得局促：“我打扰到老师们的工作了吗？”

        知道就好，谢庚内心翻了个白眼。

        “不算打扰，”陈谣对他宽慰地笑了笑，语气温和说：“不过今天下午拍摄的图片不多，等明天拍摄结束后再一起给你看，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徐语生没想到陈谣会询问他的意思，颇受宠若惊地说：“好…谢谢老师！”

        谢庚只关心宝贝摄像机，一从陈谣手里接过就赶紧抱着跑了。

        见徐语生还站在原地，陈谣抬头看向前方，提醒他：“该走了，你的团队还在等你。”

        “老师是住在朴嘉酒店吗？”徐语生问。

        陈谣嗯了一声。

        “我们公司订的酒店就在朴嘉旁边，老师现在要走了吗？”言下之意是想邀请陈谣和他一起离开。

        “我还有点事，”陈谣从善如流地回答，指了指不远处工作室的面包车，脸上保持友善的微笑：“你先去吧，明天见。”

        “好，”徐语生点点头，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老师明天见！”

        陈谣注视着徐语生奔向团队的背影，笑容逐渐消失，她抬了抬下巴，神色冷淡地面向大海，浪潮阵阵涌起，推开翻飞的海风，发出清脆剧烈的声响。

        她喜欢这样阴沉冰冷的天气，冷风尖锐地划过她的脸颊，将头发吹散。海水、沙滩、树木、天空的气味统统沾上冷意，随着流浪的风漂泊。

        将设备都扛上面包车，坐在车副驾驶的谢庚探出头喊了陈谣一声：“小谣姐，上车回去了。”

        这样好的天气，她想留下。

        “你们先走，我想在这呆一会。”陈谣说。

        “快下雨了，姐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谢庚说。看到陈谣不为所动，他知道陈谣不会听他的，只好妥协地说：“那我去后备箱给你拿伞。”

        “不用了，现在不会下雨。”她顿了一下，说：“对了，给我一台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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