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苦难

林念喘着气把装着身份证和医保卡的黑色布袋交到钟璟手上，听见对方低低说了声“谢谢老师”。

        她这才抬起头认真看男孩的身影。

        个头颇高，却很瘦，手里拿着那个黑色袋子，走了两步就往前跑，到窗口和工作人员交流。

        看得出很着急。

        林念刚刚跑得有点急，又是刚刚吃过饭，这会肚子不是很舒服。

        她慢慢走到钟璟身边，看着他熟悉地刷医保卡，拿单子。

        然后和他一起往楼上走。

        旁边的钟璟一直低着头不怎么说话，林念也就没开口。

        钟璟这会心乱如麻，下意识觉得自己给林念带来麻烦，又实在担心钟洪海。

        “老师，这次麻烦您了。”

        林念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低落难过，知道他现在可能更担心他父亲，开口劝道：“没关系，最后一定会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她的安慰有些苍白，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前面说道：“嗯，您说得对，一定会好的。”

        语气很坚定。

        ----

        钟璟走到三楼，推开病房的门进去。

        林念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进去，余光瞥到里面躺着的人头上缠着绷带。

        张老师又给她打电话。

        “小林呐，东西应该送到了吧？这孩子，过得是真苦啊。你，多照顾着点孩子的情绪。”

        林念“嗯”了一声，张老师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林念想着刚刚张老师的嘱托，还是推门进去了。

        钟璟抬起头。

        林念这才看清钟璟的脸。

        五官分明，漆黑的双眸盯着她，整个人带了点厌世感，只是瘦得厉害。

        “你父亲怎么样了？”林念开口问道。

        钟璟看向钟洪海的头部，说：“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摔了一跤。”

        “那就好。”林念顿了顿，算了下时间，他们应该都没吃饭，于是又说：“我在这里帮你看一会，你去买饭吧。”

        钟璟没犹豫就点点头。

        他中午还吃了两个包子，他不在家，钟洪海肯定就随便吃了点应付过去，待会醒了也该饿了。

        “那麻烦老师了。”

        钟璟走到门口又倒回来，拿出手机说道：“老师你电话号码可以给我一个吗？待会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林念点点头，接过他的手机，输了自己的号码拨通了一下很快又挂掉。

        钟璟本来要自己输号码的，手机一下被林念拿走，掌心感受到林念手指划过，无意识痉挛一下。

        他拿了手机就出门，往餐厅的方向跑去。

        林念看向病床上的钟洪海，轻轻叹了口气。

        跟林屿陶一样大的年纪，却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事，以至于如此独立。

        钟璟打了两份饭，一份放在保温桶里，思考一下，又去买了一份面。

        看林念匆匆跑来的样子，晚饭应该也没吃好。

        林念看到面，有些哭笑不得，跟他解释道：“我来之前刚好在吃饭，所以也不是很饿，你买这样一份面我可能真的吃不完。”

        钟璟一边拆一次性筷子一边说：“那老师挑出来一点到我的餐盒里吧。”

        林念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可能会挑出来很多，如果你也吃不完的话就放着好了。”

        钟璟点点头，把自己的餐盒推到林念面前。

        林念把大部分面夹给钟璟才开始吃。

        钟璟没说，其实这点饭对他来说绰绰有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刚刚又消耗了不少体力，这会肚子正饿得难受。

        这面看起来有点干，林念吃了两口面，问他：“那你晚上应该不过去上晚自习了吧？”

        钟璟把口中的饭咽下去，才说：“嗯，跟班主任请过假了。”

        林念点点头，又问：“那你今晚陪你爸爸在这边睡下吗？”

        “应该是”

        他起身倒了杯水给林念，又说：“老师我待会送您回学校。”

        少年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林念接过水杯，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我打车就成，你爸这边总得有人照顾着。”

        钟璟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火烧云铺了漫天，残阳透过云层倾洒人间。

        “嗯，麻烦老师了。”声音明显低落不少。

        林念正在发消息，随意回了句“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

        天已经半黑，钟璟把林念送到医院外面，坚持看着她上了车才回去。

        钟璟回到病房的时候，钟洪海还没醒。

        他看着钟洪海愈显苍老的脸，趴在床边，缓慢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是真的觉得麻烦到林念了。

        ----

        林念和同学一起住在高中的教师宿舍，两个人一间倒也宽敞。

        同学问起她傍晚赶去哪里了，她一下子想起钟璟一个人在窗口办手续的背影，叹了口气。

        “拯救世界去了”

        ----

        作为副班主任，林念有义务去盯早读课。

        她匆匆洗漱完就往教室赶，手里还拿了包豆奶。

        林念到的时候，班级里已经差不多到齐开始读书了。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下去走了一周。

        林念高中是在她父亲那边最好的市重点读的，虽然管理严格，可也没有六点钟就要到齐的要求。

        更何况他们才高二。

        林念虽然没经历过，但是却不得不赞同这样严苛的规则。

        毕竟她所在的高中，老师最低学历都是双一流高校的硕士，班主任几乎都是985高校毕业的应届生，除了几个年级主任和学科组长，她几乎没见过年龄在45岁以上的老师。

        资源的差距是无法跨越的，无论是校内还是校外。

        这边的孩子要想和外面的孩子保持同等水平甚至是超越他们，必将付出日复一日的不懈和绳锯木断的坚定。

        林念走到钟璟的座位旁，桌面整洁干净，她想，就像钟璟这个人一样。

        ----

        早读课下课，张老师把她叫走。

        “小林啊，钟璟给我打电话了，说是下午就能回来上课。你上午没事，再去看看他吧”

        张老师喝了口水，放下保温杯，又提出一袋水果和一箱牛奶，说：“这些东西你给带过去，待会叫个学生帮你提到楼下去。”

        林念接过东西点了点头，问道：“我昨天看到他爸爸头上还缠着绷带，今天就能出院了吗？”

        张老师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估计是他爸爸自己要求的，父子俩都犟，不想耽误他学习，就这个电话估计也是他爸押着他打的。”

        张老师干脆拎着牛奶和水果往外走。

        “你来，咱们路上说。”

        林念放下手里的本子，没好意思空着手走在后面，要去提那袋看起来不轻的水果。

        “不用不用，小姑娘提不动。”张老师绕开她的手，直接往楼梯口走。

        “他父亲之前暑假的时候伤了腿，几乎不能干活，现在父子俩全靠之前的积蓄和钟璟平时放假去打工赚钱。”

        林念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上学期开学那会，钟璟缺了一个星期的课，还是问了好几个孩子才问到他家地址，上门去问才知道，这孩子跑外面打工，骗他爸说是上学去了，根本就没打算再来学校”

        张老师下了两层楼，又说了这些话，开始喘气，林念还是接过了那袋水果。

        “嗐，就是不如年轻人了”张老师摇了摇头，又继续说。

        “他爸当场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家，那孩子还说还在上课，他爸骗他说腿疼，钟璟才回来。”

        “他一回来，他爸那棍子就往他身上招呼，那可是，都打在肉上，我们几个老师听着都疼，赶紧给夺下来。”

        林念听着，只觉得自己也见到那画面，一棍一棍打在身上，棍棍听得见响声。

        “怎么说都不愿意回学校，说是要去打工养家，他爸气得差点要中风，直接晕过去，就倒在我身上，你说我这……”张老师一脸沉痛地叹气。

        “让他来学校也不是，不来也不是，最后向学校申请了助学金和奖学金，学校又向教育局申请，本来这些我们学校是没有的，这不是，都为了孩子，才开了这个先河。”

        林念抬起头，只觉得太阳刺眼，照得让人想流泪。

        “自打有了奖学金，钟璟回回都考第一，那可真是一点不带水分，不管是月考还是期中考期末考，上学期的奖学金都给他拿走了，年级主任还跟我说，这就是学生的狼性，就被发出来了。”

        ----

        林念赶到医院的时候，钟璟正在办出院手续。

        一张帅脸沉着，表情冷漠。

        林念忽然想笑，真的是一匹小狼啊。

        钟洪海也沉着张脸坐在长椅上，父子俩如出一辙。

        林念叫了他一声：“钟璟。”

        两人一起看向林念。

        钟璟那冷漠的表情还没收好，一转脸就看到林念走进医院正门，身后是初升艳阳，整个人都沐在柔光中。

        林念先朝钟洪海走过去：“您是钟璟父亲吧？我是五班这段时间的副班主任，过来看看您。”顺手把水果放在旁边，朝钟洪海伸出右手。

        钟洪海明显慌乱了一下，看了钟璟一眼，又忙挤出一个笑脸，两只手都在身上擦擦，轻轻握住林念指尖部分，也不敢用力。

        “老师你好你好，这麻烦你了，昨天听他提了，真是麻烦您。”钟洪海撑着想站起来，又一个劲跟林念道谢。

        钟璟过来扶他起来，也朝林念一点头：“老师好”

        林念忙说：“没事没事，您坐着没关系，伤都好些了吗？”

        钟洪海将将站稳，又要朝林念道谢。

        钟璟不高兴地扶住他，说：“您就别动了。”

        钟洪海朝他瞪了一眼，又朝林念愧疚地笑笑：“这孩子不懂事，老师多担待点，您来还带这么些东西，肯定又是张老师让的，您说这……”

        钟璟看着地上的牛奶和水果，敛下眼。

        “我刚才叫的车还没走，顺便送您回家吧。”

        钟洪海迟疑了一下，林念已经拎起牛奶和水果往门口走，也就由着钟璟把他扶到车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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