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宋姝在睡梦中感觉到马车颠簸了一下。

        日光西斜，日辉的余光透过小窗的缝隙肆无忌惮爬进车内，车外还是漫天飞雪，北风紧俏的呼啸着，车内的小炉却将空气烘的暖意十足，宋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她觉得燥热，迷糊着把身上的金边雪狐鹤裘推了开。

        她揉了揉眼睛，许是睡得太久，眼睛格外干涩，半眯着睁开，入眼是红木的云纹小案，旁边坐着一位妙龄女子，拿着书本靠在案上，身上半披着一件玄色的长袍。

        “小妹，莫要再睡了，已经要到城门口了。”察觉宋姝睁眼，女子放下手中书卷，眼含笑意望向宋姝，柔声开口。

        宋姝睫毛轻颤，一双清眸慢慢睁大，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面前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粉黛未施，却是端庄秀丽，宋姝傻傻的，有些颤抖的伸手想去触碰面前女子的面容。

        这明明，是她已经十余年未见的长姐宋瑶，自封后大典一别，整整十二载，再见时，从小在塞北护着她长大的姐姐，已经是变成了棺木中不会说话的人了，那日她随着熙攘送葬的人群，跪拜，诵唱，君臣有别，她甚至不能再去握一下长姐的手。

        宋姝的眼睛忍不住浮起了一层水雾，哽咽着说不出话，醒来前一刻的记忆，是她抱着稚子随着马车跌落山崖，便再没了知觉。

        她应该是死了吧，宋姝想着，不然怎会见到去世良久的长姐呢。

        “姐姐，你真的来接我了。姐姐来接我，我便也不怕死了。”宋姝握着宋瑶的手摩挲着，嘴里喃喃道。

        “这孩子，怕不是睡傻了，怎么净说些胡话呢，什么生啊死啊，爹爹听到了又要念你了。”看着少女傻傻的神情，宋瑶用手帕捂着嘴噗嗤笑了，拿手里的书卷轻轻敲了敲宋姝的头，回握住宋姝的手，笑眯眯的调侃道。

        感受到宋瑶手上传来的温度，宋姝心中突然惊诧，长姐去世时早已嫁入皇家十几载，而面前宋瑶的模样，分明是未出阁前的打扮，再慌乱打量周围，莫大的熟悉感从心头袭来。

        半响，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心尖的熟悉感化成酸涩，豆大的眼泪延着脸庞一颗颗落下，宋姝再也忍不住，呜咽着扑入宋瑶怀中，放声痛哭。

        她竟然活过来了，竟然重生回到了宋家刚刚从边关回京的时候，长姐没有香消玉损，父亲也正值壮年，宋家还如日中天，她也还是宋家未出阁的三小姐。

        “怎么了，怎么还哭了，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见宋姝突然哭的如此伤心，宋瑶也吓了一跳，忙拿了帕子一边给宋姝擦眼泪，一边拍着宋姝的背安抚，宋姝窝在宋瑶怀里，闻着长姐身上的兰花香，听着宋瑶轻声细语的安抚，渐渐心情平缓了下来。

        “我做了个梦，梦见有人把姐姐抢走了，我好久见不到姐姐。”宋姝直起身子，红着眼睛看向宋瑶，想再多看几眼自己上辈子日思夜想的亲人。

        庆州元年，将军宋时义助新帝平定边关有功，特召回京，封定康候，坊间传言，在新帝为定康候所设的接风宴上，对其嫡长女宋瑶一见钟情，同年十一月，宋瑶被下旨册封为皇后，次年，礼成入宫。

        又有传言道，新帝裴州性格乖戾，嗜血如命，其母不过是先帝年轻时候无意间宠幸过的异族女子，裴州出生后便被放养在塞北，塞北恶劣的环境却没能杀死裴州，反而让他在大漠孤烟中渐渐长成了一匹孤狼，裴州成年之时，边关部落发生叛乱，在大杀四方平定叛乱后，皇上仍然没有召裴州回京，而裴州也没有选择等那一纸召令，直接杀回了京城，逼着先帝改立太子，重立继位诏书。

        宋姝前世也确实为长姐开心过，裴州虽性情残暴，但终身只立过宋瑶一后，世人都称帝后恩爱至极，是千古一遇的璧人，那时宋姝想着，他应该是极爱长姐的，愿意为了长姐置空后宫，万千宠爱只于宋瑶一身，古来帝王又有谁能做到如此呢。

        直到宋瑶去世时，定康候府家眷被召入宫为皇后娘娘送葬，她才幡然醒悟，若真是极尽宠爱，宋瑶又怎么会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损呢。

        “大小姐，三小姐，已经到了，可以下车了。”车窗外，婆子的声音传来，她们的马车已经到了在京城的府邸了。

        “姐姐，我们下去吧。”宋姝压下心中情绪，拉着宋瑶的手，甜甜的笑着，宋瑶见小妹不再哭唧唧的，也点点头，紧紧回握住宋姝，俩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

        宋姝醒来时还是大雪纷飞，此时却中算得上小雪了，零星的雪花碎片落在宋姝的鹤裘上，她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宋姝抬眼望着候府的牌匾，眼眶发红，晚霞下，少女清秀的脸被映的愈发光彩照人。

        不是做梦，她真的回来了。

        “怎么还站在这愣着，这怪是冷的，快进府呀。”耳边传来妇人声音，宋姝侧目，见一位三十多岁妇人身着春锦长袍，就着丫鬟撑着的伞走过来，步履匆匆，来人是她的嫡母陈氏，宋姝醒来后第一次见到，赶忙屈伸行礼，喊了声母亲。

        “哎呀，不必这么多礼。”陈氏赶紧搀了宋姝一把。

        陈氏是武将之女出身，十几岁成婚后，便跟着宋时义去了边关，一去就是数十年未归，上辈子，宋姝觉得这位将门之后的嫡母太凶，行为言语也过于粗鲁，比起她的女儿宋瑶实属天差地别，总是不敢过于亲近，但是宋时义和宋瑶都已西去之后，却是她独自一人在家中，撑着定康候府不倒，说这家中还有宋姝这个女儿要依靠着候府，候府就不能倒下，宋姝在宫变离京那日，她也把候府为数不多的金银细软都塞给了她。

        宋姝心中苦涩，不知后来她也走了，受她的连累，陈氏一个人在京中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和苦楚。

        陈氏大大咧咧性格未发现宋姝情绪的波动，只是赶紧招呼着她和宋瑶进了家门。

        宋姝挎着陈氏和宋瑶的手臂踏入了候府大门，背后是朝阳落日，她回头望了一眼余晖，飞鸟落枝桠，漆黑的眼里倒映出了晚霞的红色，她收回视线，眼神变得清澈冷静而又充满坚定。

        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她这一世，定是要好好护着定康候府和家人周全。

        宋时义一进京便被召进宫复命了，这一晚都没能见到，陈氏就安排女眷先行住下了，走在候府中，宋姝四下环顾着熟悉的风景，随着丫鬟的引路走到了自己前世未出阁时候的房间，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宋姝看着屋内放着的梅花小案，紫檀木折枝贵妃檀，摆放在门口的双瓷釉青花瓶失而复得的幸福感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消散。

        这夜，宋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看见在金銮殿之上，她的夫君顾怀刃满身是血，撑着断掉的剑半跪在大殿之中，皇位上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软甲，头发被一根白玉簪扎起，软甲的左肩带着红色的曼陀罗花纹，在黑暗中妖艳绽放，手中转着一把金色龙纹弯刀，他眼神轻蔑的看着殿下的苏怀刃，踏着云纹黑靴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顾怀刃，早知道你这么废物，就不把她嫁给你了。”

        下一秒，男子手中的弯刀刺入苏怀刃的胸口，男子抬头，眼中的没有一丝热度。

        明明是旁观者视角，宋姝却好像和他在梦中对视了一样，那男子有异域血统，眼眸极深，视线碰撞的一瞬间，宋姝被那冰冷的眼神惊醒。

        宋姝有些痛苦的坐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清瘦的面孔越发苍白，她抱起双膝缩在墙角，手指捏紧了胸前的衣服，心中被一种无法喘息的压抑覆盖。

        宫变那夜，顾怀刃的贴身侍卫林郎来府中护送她和孩子出京的时候，她便知道，顾怀刃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她不知道那晚的皇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顾怀刃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前世，镇南王府的小王爷娶一个庶女，在京中惹出了颇多闲话，但是顾怀刃却始终充耳不闻，她和顾怀刃夫妻十载，王府未曾添过任何妾室，顾怀刃之于宋姝，即便最开始谈不上爱，但是也在日后的悉心呵护中让她慢慢交了心，在顾怀刃参与宫变的前一年，她们有了第一个儿子，顾怀刃对这个孩子宠爱至极，取名顾琛，意为珍宝。

        宋姝想起和自己一起丧命断崖的稚子，她重生了，可是她的孩子却是回不来了，心痛的扭成一团。

        顾怀刃行动的前一夜，她才知道他这几年都在筹备一个怎样惊骇世俗的计划，少女的睫毛颤了颤，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握的更紧。

        这一世，她不光要护着定康候府的周全，也一定要阻止顾怀刃铤而走险谋权篡位计划的发生，宋姝不想求什么富贵荣华，她只想和亲人平安渡世罢了。

        月明高照，宋姝的心情慢慢缓和了下来，夜更深了，连续赶路几天和醒来的精神压力让她精疲力尽，再挺不住，倚着床边，慢慢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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