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嘱托

夕阳西斜，天气渐渐转凉，晚秋的夜虽没有腊月那般冷冽，但也寒风刺骨，峡谷内龙虎寨的营地之中，帐篷外也亮起了牛油火把，噼噼啪啪的响声伴随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更是显得整个营地寂静无声。

        营地中央的大帐之内，此刻却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数百人静静站立，庾成化站立于帅案之前，默默的将那满是刀痕剑伤的肩甲，护胸，护腕，一件一件的穿戴在身上，整个过程一言不且无比缓慢，庄重的就好像是在做着某种仪式。

        在他身后，还有着数十人同样披甲的龙虎寨头领，他们都是庾成化的手下，遣散之时并未离去，此刻一个个脸上也毫无任何平日里的松散，只余深深的严肃刻画，就如同是要上战场的甲士，有一股萧瑟壮烈的氛围缭绕。

        ……

        “爹，你确定要这么做么？”

        僵硬的气氛沉浸许久之后，青竹忽然轻轻开口，打破了营帐内的氛围，平日里那如水般宁静的娇颜上，此刻却尽是担忧与不舍。

        “是啊庾前辈，您何必这么做？”

        莫飞狐也是苦笑道，虽然他知道庾成化是想要一个了断，但仅凭这几个人，与送死又有何意？

        秦八方能够在十三年前亲自出手阻拦庾成化手刃杀妻仇人，如今怎么可能念及旧情，正如庾青竹所说，这老将军对皇室太过忠心，十数年的边关生涯，早就让他成了一条可怜的狗，被那迂腐的观念洗刷，彻彻底底成了泰安帝国看门的狗……

        这并不能说秦八方愚蠢，作为一个守护帝国国土的元帅，他忠于皇室并效命于皇室，这并没有什么错，相反，莫飞狐其实觉得秦八方很值得敬佩，但不是从一个义父的角度出，而且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义父。

        ……

        ……

        对着铜镜默默将甲胄最后一个扣子别好，庾成化伸手去拿桌案上的头盔，摩挲着上面那一个个破损的痕迹，忽然淡淡开口道，

        “这一身锁甲，跟随我征战已有十数年，破损的早已接近废物，却也是我最后一位兄弟！”

        “庾前辈……”

        莫飞狐神色有些复杂，他何尝听不出来庾成化这话语中蕴含的萧瑟迟暮，飞虎营上下八百精兵干将，皆是他弟兄，十数年过去，人走，酒凉，矛已断，物是人非，楼兰已无飞虎将，只余黄沙百战甲，一代将军被逼的如此，何等悲凉。

        “爹……”

        青竹哽咽道，声音之中已有些许哭腔，却没有阻拦，因为他知道庾成化的脾气，拦也无用。

        “当年我一时冲动害死下属八百弟兄，如今苟活多年，早已够了！”

        庾成化终于将一身甲胄穿戴整齐，转回身面对众人，一一扫过，忽然，一缕笑意在他嘴角处扩散，目光微微有些缥缈，

        他回想起军营的酒，那烈的呛喉，如火烧般的滋味，众将士推杯换盏，豪言粗犷，只是不知在这黄泉地狱之中，还能否有幸再次喝到。

        “哗哗哗！”

        营帐之外，恍如临近暴雨般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大地震颤不止，营帐内火把飘摇，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庾成化眼中寒意流转，“锵！”的一声抽出长刀，忽然将目光转向莫飞狐，无比恳切地说道，

        “飞狐，此去九死一生，论辈分来讲，我也算的上是你的前辈，今日，我就斗胆厚着脸皮倚老卖老一次，青竹！”

        他叫道，

        “爹！”

        青竹上前一步拉住庾成化的手腕，声音颤抖。

        庾成化也反手拉住庾青竹，另一只手将莫飞狐拽过，将两人的手给硬生生按在一起，二人下意识里紧握十指，彼此却都感受到了掌心里的温热与粗糙，忍不住齐齐一愣，青竹的小脸上迅有一抹嫣红浮现，微微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庾前辈，你这是何意？”

        莫飞狐不解，问道，但心中已有猜测。

        庾成化松开了手，看着二人紧握的手，欣慰的一笑，

        “青竹可是我庾成化的心头肉，飞狐，我今日将她交于你，我知道你的天分并不只是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一点点，我没能做一个好父亲应尽的责任，那么就在临别前送我女儿一个好的归宿，小子，你能答应么？”

        庾成化目光桐桐，紧紧盯着莫飞狐的双眼。

        “晚辈答应！”

        莫飞狐苦笑着点了点头，他聪明的很，如何能不明白庾成化的意思，他这是要将青竹完完全全托付给自己，无非是想要在走的时候能少一些遗憾，换一句话说，此去，已不抱任何活着回来的想法。

        可以说，前者此去已是必死无疑，正如庾成化所说，他算是自己的前辈，前辈走前所托，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到，也不能让遗憾留下。

        大地震颤的欲加厉害，账内一些石子尘沙跳动的频率加快，时间不多，庾成化又转身看向庾龙道，

        “龙儿，过来！”

        庾龙依言，迈步走了过来，这个平日里毛手毛脚大大咧咧的混世魔王，此刻也难得严肃，

        “跪下！”

        “是！”

        庾龙毫不犹豫，撩袍单膝跪倒，面向的却不是父亲，而是莫飞狐。

        “赶快起来，你这是干嘛？“

        莫飞狐一惊之下急忙伸手去扶，然而后者膝盖犹如长在地面上一般，任由莫飞狐如何用力，却是纹丝不动。

        “龙儿，我是与你如何交代的？”

        庾成化喝问。

        “孩儿明白！“

        庾龙点头，随即忽然向莫飞狐郑重抱拳道，

        “大哥！”

        ……

        “我……！”

        莫飞狐此刻真的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庾龙貌似年纪要比自己稍大一些吧，这让他感觉很怪异，真的不知道该去说什么才好。

        却见庾龙依旧满面严肃，继续道，

        “莫飞狐，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庾龙的大哥，此事我父亲早与我和我姐提及，拜你做兄长，我心服口服！”

        低沉而怪异的狼啸遥遥传来，萧杀的气氛逐渐临近，耳畔边是千军甲胄摩擦的声响，莫飞狐知道此刻不是矫情作态的时候，便正了颜色，点了点头。

        ……

        ……

        无比压抑的气氛仿佛也在莫飞狐点头之后瓦解开来，庾龙站起身来至莫飞狐的身边，他一言不，但体内灵元已是运转起来，厮杀将近，他不知道究竟能否活着出去。

        庾成化最后看了一眼那誓死跟随自己的数十头领，忽然一咬牙大踏步走出营帐，他并未多说一言，因为无话可再说，唯有持刀相向，血染尘沙！

        身后，那十几人沉默跟随，无声，却用行动证明了何为情义。

        “飞狐，大小姐，你们跟我来！”

        寒天在一旁道，此刻这位玉面书生也早没了白日里的儒雅，换了一身劲装，手持长剑，鹅羽扇别在背后，整个人都散着一股凌厉的气息。

        “好！”

        三人点头，钻出营帐之后便直奔拗口，走的是与大军相反的方向，身侧有紫卫相随，一行人沉默无声，只有急赶路时衣衫的破风声响，以及沙沙的脚步回荡与漆黑的夜色之间。

        “轰！”

        陡然一声剧烈的爆鸣遥遥传来，相隔数十里，但那剧烈的灵元冲击依旧波动到此处，众人齐齐回头望向山谷，但见下方火光冲天，斑斓色彩交错闪烁，一声声轰鸣响彻不休，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喊杀声与庾成化那苍凉的大笑声回荡。

        动荡足足持续了十几个呼吸便渐渐消逝了下去，黑夜再度吞噬山谷，只余残留的火光星星点点，天地寂静无声，头顶黑云遮月，袭来一股潮湿的冷意……

        青竹扭过头去，双肩微微抖动，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庾龙紧咬牙关，瞳孔内倒映跳动的星火，双拳死死紧握。

        寒天面色悲戚，紫卫神态低迷，一行人站立于山巅，漠然无言，

        冷风依旧吹拂衣衫，厚重的黑云间噼噼啪啪的落下了冰凉的雨，将谷内唯一一点火光逐渐熄灭，直至最后彻底消逝……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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