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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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陆云帆听到有人在唱歌。
那歌声朦胧得像是笼上了一层纱,忽远忽近,似在天边,又近在耳畔。
确切说,那不是歌声,而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低吟。没有歌词,但旋律却如拂面的春风,又像是恋人枕边的呢喃,有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温柔。
恍惚中睁开眼睛,那一瞬间,陆云帆以为自己看到了程晓风。揉一把眼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把脑袋枕在了孟海楼的膝盖上。
这种感觉,还真是令人怀念。
还记得当初他与程晓风刚谈恋爱的那个暑假,程晓风在陆云帆家附近租了一间二十八平米的公寓。一头扎进恋爱里的陆云帆甚至一度把网瘾给戒了,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地与程晓风黏在一起。
那时候的程晓风为了赚生活费,每天都在电脑前从早忙到玩,干活到深夜。
陆云帆很不理解,问程晓风为什么不跟父母要钱,程晓风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他们家一向奉行独立自主原则,从小就培养孩子的理财思维,所以父母给孩子零花钱这种事压根不存在,想花钱就得学会自己挣。程晓风刚上高中那会儿,就已经学会了简单的编程与设计。别的不说,就程晓风这一次出远门的机票,就是他自己网上接单做设计挣来的。
这一点,程家就跟陆家截然不同。
陆云帆在乡下长大,自幼与父母分居,即使后来移居城市,也极少被亲生父母关怀,至于家教那更是约等于零。陆云帆不明白为什么父母总是三句话不离钱。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农村那样淳朴悠闲的生活方式,每人家里守着几亩地,种种菜,养养猪,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能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足矣。
程晓风很忙碌,陆云帆很无聊。但陆云帆不想打扰程晓风,所以他只能趴在床上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一边星星眼地欣赏着男神认真工作的背影。最后架不住困意昏昏睡去,第二天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枕着程晓风的胳膊或者大腿睡了一夜。
而如今时过境迁,三十平米不到的小公寓变成了满目疮痍的甲板。
天光大亮,孟海楼任由陆云帆这么靠在自己身上,半躺半靠地坐在甲板上,双目望向远方的海平线,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歌。
“真好听。”陆云帆默默地听孟海楼把歌哼完,才好奇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歌?”
“云与海之歌。”孟海楼两眼依然望着远方,“传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位渔家女所作,寄托了她对所爱之人的思念,祈祷情郎出海之后能够平安归来。”
“等待情郎归来的渔家女吗……”陆云帆幽幽叹了口气,难怪他觉得这歌听起来代入感如此强烈,自己当年可不就跟渔家女一样,每天窝在狭小的公寓里,干巴巴地等着程晓风从工作中解脱出来吗?
好几次程晓风空了,两人也好不容易来了性致,抱在一起又亲又啃的,正准备大战三百回合时,甲方一个电话又把程晓风叫了出去,一聊就是半个小时。等程晓风回来的时候,陆云帆早就已经偃旗息鼓。
“歌虽好听,只可惜故事的结局却不尽如人意。”孟海楼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尽如人意。乍一听到这几个字,陆云帆心头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了一样。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结局是怎样的?”
孟海楼沉默了片刻,似乎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为了转移陆云帆的注意力,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摸出一样物事。
“鱼干!?”陆云帆睁大眼睛,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孟海楼把鱼干一抛,陆云帆立马眼疾手快地抢过,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孟海楼见他反应有趣,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真像。”
“像什么?”
“像我偶遇的第一百零八只狸奴。”
“合着你在逗猫!?”陆云帆闻言把脸一板,狠狠咬了一口小鱼干,“还一百零八只,你当这是梁山泊?猫奴也就算了,居然还处处留情,渣男猫奴!”
孟海楼莞尔一笑,虽然陆云帆说的话他往往只能听懂一半,但他非但不讨厌陆云帆的不知所云,反而觉得有趣,因此任凭他自说自话也不打岔。直到何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用冰冷的语调打断了陆云帆喋喋不休的吐槽。
“帮主。前方就是即来岛。”何练面无表情地向孟海楼汇报。
“终于要上岸了!?”陆云帆大喜过望,顺着何练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个小黑点正在缓慢地向他们的船接近。
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午后,孟海楼终于开着那艘饱经战火洗礼的船,到达了漂浮于茫茫大海之上的一座小岛。
在踏上小岛的那一刻,陆云帆就深深地被震撼了。震撼他的并非蓝宝石一样美丽的海水,也不是一望无际细腻洁白的沙滩,而是整座海岛上种满了一种他见所未见的树木。
“好漂亮啊……”陆云帆啧啧称奇,“这是什么树?”
陆云帆所说的这种树生得笔直高大,目测足足有三四层楼高。一株株高耸入云,枝叶繁茂,雪白的花团一簇一簇地聚拢在一起,如同灯台一样层层叠叠。乍一眼看去,仿佛漫山遍野的白雪,煞是好看。
“我知道,这是樱花!”与陆云帆并肩而行的高瀚言之凿凿地抢答。
“什么樱花,这叫即来树。”何练白了高瀚一眼,“孤陋寡闻。”
高瀚本想在陆云帆面前耍个帅,却被何练毫不留情地拆了台,尴尬之余气得涨红了脸,正要反驳,走在最前头的孟海楼开了口。
“即来树是这里的特产,也是中原难得一见的稀有木材,尤其适合造船。像我们这样在这条航路上跑生意的,但凡船出了什么问题,都会停靠在这座岛上修补。”
陆云帆望着岛上遍地可见的船坞,拄着下巴若有所思:“这木材这么宝贝,运到大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吧。”
“你说对了。”孟海楼转过头来,赞许地看了陆云帆一眼,“我们鲲鹏帮与即来岛一向有生意来往,即来木就占了最大头。”
陆云帆初来乍到,看什么都好奇新鲜,一路上缠着孟海楼问东问西。孟海楼也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不管是岛上的风土人情,还是山川地貌,陆云帆问什么,他都耐心地一一解答,没有丝毫烦躁之色。
高瀚吃了没文化的亏,插不上话的他只能看着陆云帆与孟海楼你来我往地一问一答,默默把醋意往肚里咽。
一众人来到岛上专门为旅人与海商设置的驿馆时,岛主早已等候在驿馆门口多时。
岛主是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瘦老头,他身边跟着一个年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体态肥满,一脸福相。
在孟海楼的介绍下,陆云帆才知道这两人是一对父子,是岛上最大的姓氏亦家的家主,也是这座岛的话事人。孟海楼尊称岛主为亦老,而稍微年轻的那位则称少岛主。
从亦家父子俩殷勤的态度可以看出,孟海楼应该是即来岛的老主顾了。陆云帆跟在孟海楼身边,将他们的对话一一听在心里,对孟海楼与即来岛的渊源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即来岛本是这片海域上一座与世隔绝,人丁凋零的小岛。直到五年前,孟海楼带着他的船队第一次踏入这座孤岛,即来岛的存在才被外人所知。
不过真正改变了即来岛命运的,还是这遍布全岛的即来木。自从孟海楼把第一批即来木运到中原,大赚了一笔之后,即来岛就把握住了这一绝佳的生财之道。借由孟海楼之手,岛民们开始与中原互通有无,红红火火地做起了生意。
最开始建起来的是船坞,有了船坞就需要人手,人一多就有了集市。原本荒芜凋零的小岛就这样渐渐地有了烟火气。
这么一想,亦家父子对孟海楼的殷勤也就不难理解了。
一边是被官府视为贼的海盗帮派,另一边是弱小可欺的海上孤岛。孟海楼本可以像大多数海盗那样,凭借引以为傲的坚船利炮荡平这座小岛,将岛上的资源掠夺一空,用暴力迫使这些弱小的岛民臣服。
可是孟海楼没有。
他不但没有恃强凌弱地欺压当地百姓,反而与对方平起平坐地做起了生意。
事实上,自从鲲鹏帮的船停靠在即来岛港口的那一刻起,陆云帆就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十分平和。他既没有看到对岛民吆五喝六的帮众,也没有在岛民的脸上看到对外来者的戒备之意。
这一切,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恐怕谁都难以相信。
陆云帆忽然有点理解了为什么孟海楼说自己与其他海盗不一样。
交谈中,陆云帆还听说这岛上有一眼温泉,位于山顶,可将整个小岛的景色一览无余,是整座岛上最引以为傲的绝景处。亦家人为了报答孟海楼的恩情,专门为他在温泉边上建了一座观海阁,每回孟海楼来到即来岛,都会到这座阁楼上落脚。
一听到温泉二字,陆云帆两眼都在放光,只不过他的兴奋点不是温泉海景房,而是终于能久违地看到程……啊不,是近距离观摩孟海楼的美妙□□,这趟真是太值回票价了!
可就在众人准备出发前往观海阁时,何练突然从外边匆匆走了进来,在孟海楼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也不知孟海楼听到了什么,只见他脸色一沉,无奈地咋了咋舌:“这家伙净给我找麻烦。”说罢,他转身对陆云帆与高瀚道,“我有急事,今日就不随你们一同上山了。你们先走,何师爷会给你们带路。”
“等一下!”陆云帆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站起身,大声叫住了正要往外走的孟海楼。
孟海楼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怎么了?”
“我……这……”陆云帆有些尴尬,一时间竟找不到理由来挽留孟海楼,总不能说自己方才还在肖想孟海楼的美男出浴图吧?他望了一眼窗外西沉的落日,灵机一闪道:“这天都快黑了,有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再说?”
何练不耐烦地反驳:“帮主说有急事,那自然就是事关我们鲲鹏帮生死的大事。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帮主去哪里干什么也是你该过问的?”
“我……”陆云帆如芒刺背,哑口无言。
“你他妈怎么说话的!”高瀚实在忍无可忍了,骂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被陆云帆一把捂住。
“不,何师爷说得没错。”陆云帆一手捂着高瀚的嘴,脸上勉强地挤出个笑容,“对不起,是我多嘴,问了不该问的。”
“何师爷。”孟海楼终于发话,脸色似乎比方才要沉郁了一些,“陆云帆是我孟海楼的座上宾,不叫什么东西。替我好生安顿他们,若有一丝一毫怠慢,我唯你是问。”
这话虽然说得平淡,却是掷地有声不容置疑的叱责。
何练立刻收敛了嚣张气焰,低头应了声:“是。”
孟海楼走到陆云帆面前,拍了拍他那耷拉下来的肩膀,语气放得极轻:“你累了,和你的朋友回观海阁好好歇一歇。良辰美景,莫要辜负。”
陆云帆本来一颗心被何练打击得七零八落,得到孟海楼这么一句安慰,内心顿时如拨云见日一般亮堂起来,冲着孟海楼灿烂一笑,点了点头。
即来岛身为一座四面环海的孤岛,自从与鲲鹏帮有了生意上的往来,本岛的商业贸易也逐渐成了气候。就拿岛上唯一的集市来说,从东走到西只需要一刻钟的工夫,地方不大,却称得上是五脏俱全。酒肆茶楼不说,甚至连赌场与青楼都有,作为歇脚的去处来说已是绰绰有余。
孟海楼撇开陆云帆等人,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当然不是为了饮酒吃茶,也不是为了寻花问柳。他是要见一个人,一个相当棘手的家伙。
孟海楼最终在一家药铺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儿吗。”
还没进门,孟海楼就已经嗅到了一丝麻烦的气息。而当他踏进药铺的那一刻,即便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他,也不禁瞠目。
若要用四个字来形容他所看到的景象,那便是一片狼藉。从东倒西歪的家具以及五颜六色散落一地的药材粉末来看,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打斗。掌柜鼻青脸肿地坐在药铺角落里,按着还在出血的额头痛得直哼哼,店里的帮佣正一言不发地默默打扫现场。
“孟帮主!您可算来了!”一见到孟海楼,掌柜就扯着嗓子嚷嚷起来,“您给评评理,天底下哪有这等不讲理的事儿啊!”
掌柜拉着孟海楼如泣如诉地告状,他大概是气昏了头,说话也颠三倒四,孟海楼听了半天才大致捋清楚了故事的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就是帮里有人打着孟海楼的名头,以极低的价格,逼掌柜贱卖店里的名贵药材。掌柜不干,就被对方不由分说地痛扁了一顿,药铺子也被砸了个稀巴烂。
掌柜哭诉声还未落,房梁上便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
孟海楼按捺着怒气,抬头一看,发现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怎么才来啊,老孟。兄弟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说话之人身着绀紫束腰劲装,肌肤的颜色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标志性的小麦色。此人剑眉细眼,吊儿郎当地翘着个二郎腿坐在梁上,手里把玩着不知名的药材,冲着孟海楼微微一笑。
“裘不吝,你给我下来!”孟海楼把脸一板。
这个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两条缝,乍一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青年正是鲲鹏帮里的二把手,裘不吝。
面对帮主的命令,裘不吝非但没有理会,反而旁若无人地嘎嘣一声咬了一口手里的药材,然后皱着眉头呸了一声:“什么破玩意儿,就这还值十两?我呸!”
说着手一抬,那药材就笔直地砸了下来,不偏不倚地命中了掌柜的太阳穴。可怜那掌柜头上还流着血,这一下又被狠狠击中要害,当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裘不吝!!”孟海楼额头青筋毕露,一拳打在了裘不吝下方的柱子上。
裘不吝这才纵身一跃跳了下来。
“生气了?”裘不吝拍了拍手,嬉皮笑脸地把脸凑上来,“好啊,生气最好。也让你尝尝兄弟我一个人被丢在这破岛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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