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为之存在的

胡安似乎真的很认真。收到胡安发来的讯息，久美子坐在办公桌前揉起了眉头，她以为胡安只是心血来潮，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她最近的举动，直到刚才胡安发来的简讯里多了几张图片。

        “久美子你觉得我该穿哪一双鞋子？”聊天框里，胡安的语气莫名恳切。

        久美子比较着胡安发来的几张图片，还没有得出结论的时候又有一条消息进来，“忘了和你说，我的礼服是这个样子”，附在这句话下面的是一张秀场图。

        久美子觉得胡安骨子里相当英国人，她挑中的是一件伦敦时尚屋的艺术家系列礼服，裁剪复古结构大胆又独具想象力，把反叛和戏谑玩到了极致。这和武藤家表面卖弄实则保守得要命的基因截然不同。

        “是你的那个小侄女吗？”不小心瞧见聊天记录的助理笑着问道。

        久美子点点头，迅速地回了胡安。

        “高中生真是好啊，有那么多事可以期待。”助理幽幽怨怨地感叹道，“还可以肆无忌惮地谈恋爱，年轻真好。”

        “你不也才二十多吗？”久美子说道。

        “不一样的不一样，十七岁时候遇到的人总是记得深一些。不信你过几年问问小侄女。”助理努了努嘴，抱着签完字的文件离开了办公室。

        久美子的神情却有些松怔，她划着手机向上翻看和胡安的聊天记录，半是歉意半是无所谓地感叹道:“到时候她可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小林优佳早就猜到胡安的家世一定不简单，但当她亲身走进这座日式庭院时，才发现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

        这已经不足以称为是家了，或许用概念展览馆或者私人公园来描述会更贴切些。从司机载着她驶入大门后，她先是看见了蜿蜒曲折的林间公路，接着是侘寂古朴的亭阁楼台，最后绕过一株寂静的百年樱花树，才算真正地进入了生活区。

        她刚下车就看见门廊下穿着常服的胡安。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学校之外的地方见到胡安，也是第一次看见她穿常服。这一路风景看过来，小林优佳甚至下意识地觉得胡安会穿着和服出现，就像大河剧里那些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一样，结果胡安穿得甚是随意，白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休闲裤，小林优佳几乎听见了自己心底的叹息声——如果是自己住在这样的地方，只会想天天穿和服吧，就算麻烦也不在乎。

        天气还是很冷，胡安有些瑟缩着，看见小林优佳来了连忙抓着对方手臂往有暖气的室内钻。

        “天真冷。”胡安哆嗦着说。小林优佳被胡安牵着，穿过重重门廊小道，被这一路光景迷得花了眼，直到坐在了暖室内人还有一些恍惚。

        “想喝些什么吗？牛奶、咖啡还是茶？”胡安问道。

        “咖啡就好了。”小林优佳表现得好像有什么人在催促她一样，急急忙忙地回答。

        胡安看出她的局促，十分理解地宽慰道:“这个宅子是不是很夸张？说实话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以为是日本文化展览馆。”

        “嗯？世津子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吗？”跪坐在榻榻米上，小林优佳拘谨又好奇。

        胡安曲腿坐着，手上拿着遥控器将室温调高，“其实我今年才来的日本。”

        “世津子是在国外长大的吗？”小林惊呼，“可你日语说得特别标准，完全看不出来！”

        “啊，这个啊，”胡安咧着嘴笑起，得意又可爱地捏着手指说道，“我在学习语言这方面确实有一点点天赋。”

        “其实我是和我父亲的堂妹一起生活的。”知道小林优佳心里有很多疑问，胡安体贴地主动介绍道，“这座宅子就是她买下的，她对房产有很浓的兴趣。因为一些原因，她现在是我在日本的监护人。”

        “世津子的父母呢？”小林优佳一脸诚挚的疑惑，“他们现在还在国外吗？”

        胡安稍稍思索，点头表示:“确实也可以这么说。”

        “什么意思？”小林更疑惑了。

        “我妈妈确实是在国外，我父亲也的确葬在国外。”胡安满不在乎地解释道，看见小林流露出自责的表情时又赶忙开解，“你不用觉得冒犯的，我完全没问题。”

        “先别去管那么多了，我带你去试试礼服吧。”胡安站起身来向小林优佳伸出手。

        跟着胡安去到衣帽间，胡安将前一天刚送来的几个包装盒从一旁的衣柜上抱了下来。

        “因为不知道实际效果怎么样，我拜托了人多挑几件，反正有的是时间，我们可以慢慢试。”

        听到这话小林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算好。因为得到了邀请函，小林就想邀请胡安和她一起去，聊起礼服的事小林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旧礼服的玳瑁扣子掉了还没找到同款，和胡安说起这事的时候胡安便直接邀请她来自己家试穿礼服。本以为是试穿胡安的旧礼服，没想到是直接给自己挑了新的，还是这么多件。

        小林身形上要比胡安更娇小些，于是胡安给她准备的多是些腰线高、裁剪简约的款式，试了几件后两人都觉得其中一条蓝色礼裙很适合小林，于是略一商量就定下了。与此同时，小林优佳也展现了日本女生高超的盘发技巧，没多会儿就手指灵巧地在自己的发顶盘起一个复杂可爱的发髻。

        正当胡安替小林优佳搭配好饰品，准备给自己换上选好了的礼服时，久美子的电话突然插了进来。

        “你还没出发吧……是这样的，我给你挑了件礼服，再过十分钟就该送到了。”电话那边的久美子撇开寒暄，直接说道。

        胡安握着电话没有说话。

        “具体的我回来和你解释。”久美子明白胡安的沉默是一种抗议，却依旧选择搁置不理，“记得把头发盘起来。”她嘱咐道。

        十分钟后衣服果然送到了。胡安面无表情地打开精美的包装盒，从里面拎出一条流金楔形压褶吊带长裙。裙子在胡安手里稍稍一抖，流光溢彩的金色光辉便如水流一般优雅地盈充满整个衣帽间。

        “……好漂亮……”小林优佳喃喃道。

        胡安也惊讶于这件礼裙的华丽，相比之下，她先前看中的裙子就显得过于用力而突兀，虽然胡安对时尚没有过多关注和了解，但也能一眼看出这条裙子的设计远非是参加普通宴会，更别说小小的学生会派对。

        胡安确定，久美子大概对她隐瞒了一些她本应知道但至今为止尚未知晓的事。

        放下手机，久美子皱起了眉头，“这样真的好吗？”她低声问道。

        “身为武藤家的一份子，这是她应该做的事。”长桌尽头的老者平静地陈述道。

        今天晚上的迹部府邸如往年的此时一样热闹，自从迹部入学冰帝以来，他每年都会以学生会会长的身份邀请冰帝学生会成员，以及每个学年里做出突出贡献的学生们来到迹部府邸参加学年派对。

        只是今年稍有不同的是，往年这个时候会一同前去夏威夷圣诞休假的迹部夫妇今年却反常地留在了府邸。八点派对开始前迹部还特地去核阅了参加了派对的人数和他们的身份，明明一切都按照他的安排进行，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出现了他没能意识到的纰漏。

        临近八点，参加派对的学生们渐渐都到了。因为临时被更换礼服的问题，胡安和小林优佳耽误了点时间，她们赶到的时候派对已经开始了。

        在迹部宅邸的大门处，小林优佳坐在后座降下车窗玻璃，向站在门口的保安出示了自己的邀请函。确认过身份后，车平稳地行驶进迹部宅邸。

        与武藤久美子的日式庭院截然不同，迹部宅邸是一座彻彻底底的英式庄园。华丽庄严的圣子喷泉蔓延着横亘在宅邸和大门之间，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草坪，白色石柱高墙下依稀可以看见玫瑰枝蔓，只是因为冬天的关系，看着像是简单的灌木。

        车刚停放在停车场上就有侍者过来替宾客拉开车门，小林优佳诚惶诚恐地走下车，在突如其来的寒风中裹紧了身上的丝绒披风。

        “两位小姐这边请。”在侍者的带领下，胡安和小林优佳顶着寒风来到派对大厅。

        大厅里暖气开得格外得足，将披风交给侍者后，小林优佳便开始张望着打量着哪些人被邀请来了派对。

        “啊世津子你快看，那不是二宫吗？”小林优佳惊叹道，“她怎么来了？”

        胡安脱下披风后，过于耀眼的装扮吸引了一批人的目光，她大大方方地站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之下，转头小声询问二宫是谁。

        “哦我忘了，你转来的时候她刚巧被辞退了。”小林略显懊恼地皱起一张脸，“这可是一件大事啊，你知道吗，二宫她在你入校之前一直担任着网球部的经理职位，之前文化祭网球部的活动就是她策划的。”

        胡安本还惊讶网球部居然真的有过经理，可听了小林优佳的下一句话感受愈发复杂起来——网球部的那场活动属实是一言难尽。

        胡安在小林优佳的指引下看到了这位前网球部经理，她站在大厅中央，水晶吊灯的光辉倾洒在她身上，毫发毕现，整个人都多了一种高贵与圣洁的氛围。

        一旁的小林优佳也盯着二宫看，同时不忘继续和胡安交待这位在冰帝鼎鼎有名的网球部经理，“二宫本来是学生会副主席，后来做了网球部经理，大家都私下猜测她和迹部大人多半在一起过。”

        瞧着女孩笑语晏晏的样子，胡安轻轻点了点下巴，“看着确实很般配。”

        “你也这么觉得？”小林窃喜着用手肘碰了碰胡安，“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说冰帝有那个女孩能够和迹部大人站在一起，我想大家第一时间都会想到二宫铃绘。”

        胡安点着头，“可你刚才说她被网球部辞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林也疑惑地皱起眉头，“我也不知道，”她困惑地说，“从第一学期开始她就担任经理了，但十月的时候没有任何理由就被辞退了，大家在猜她是不是和迹部大人有了矛盾，从十月初开始就不太能见到这两人同时出现的画面了。”

        胡安本没觉得什么，她继续看着站在灯光下的女孩，这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二宫，二宫转身过来，电光火石间胡安忽然想起来这个女孩她曾经见过。

        她从包包里拿出手机，翻开相册，没一会儿就找到了那张照片——女生含蓄优雅地靠在门壁上，双手绞在身后，她面前的男生随意不羁地站着，瞧胸背微拱的样子此时大概也是在看着女孩。那一瞬间，胡安觉得自己可能知道迹部对她恶感如此明确的原因了。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在自己被推荐去网球部时，迹部所想的是一个陌生且有劣迹在先的人居然想要替代二宫，成为网球部新的经理，兴许是这个二宫在他心里的地位与众不同，所以他才会这么讨厌自己。这样想着，胡安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想起自己先前居然还想过迹部对她态度这么强烈可能是出于一种扭曲的好感，胡安顿时又羞又愧，怎么办，自作多情的人好像是自己。

        正沉浸在自己荒唐感悟里的胡安此时没能注意到不远处一束打量自己的目光——忍足侑士在与女生聊天的间隙，发现了这个与自己曾有过几面之缘的一年级女生。他至今记得这个女孩在网球场上的犀利与果断，从发现关窍到清醒地不作挣扎，整场比赛她所散发出的那种从容优雅激起了忍足心底的那一点征服欲，就更别提她在随后的舞台上炽烈表达爱意的演唱。

        忍足喜欢漂亮的女孩子，更喜欢漂亮的同时又优雅自信的女孩子。

        他已经悄悄拿定了主意，准备在随后的舞会上邀请这个女孩跳支舞，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准备翻看派对名单的忍足刚迈进房间便看见坐在桌前一脸沉思的迹部，他顿感讶异，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今天的迹部一反常态没有在派对开始之初就华丽亮相。

        “你来做什么？”迹部问道。

        忍足笑着说是来看派对名录。相处五年，迹部自然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忍足又盯上了什么猎物，于是将面前的名单推到桌前。

        忍足拿起名单翻看起来，他记得那个女生是凤的同班同学，于是便在一年级a班的来员名册那一栏找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能确定女孩的名字，想起当初迹部在球场上的反常行径，斟酌了一会儿，他状若不经意地问道:“迹部你还记得文化祭网球部活动上那个想要接住你发球的女孩子吗？”

        被突然提问，还是有关胡安的问题，迹部警觉地看向忍足，目光里的警告意味愈发浓厚，“问这做什么？”

        见迹部没有回答，连态度都是这个样子，老狐狸忍足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呢，迹部一定是记得那个女孩的。

        “没什么，我想邀请她跳支舞。”忍足放下名单，“你知道她的名字吗？名单上好像没有。”

        迹部景吾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安感从何而来了。将胡安从邀请名单上除去就是他特意安排的，不过他也该想到，依照胡安对他的欲擒故纵，她必然会想办法参加这个派对。

        “武藤世津子。”迹部说道，他说完便笑了起来，“怎么了吗，她也来了吗？”

        “她不在邀请名单上？”忍足精确地抓住迹部措辞的漏洞。

        迹部无视着忍足探究的目光，他抬手轻轻抚平袖口的小小褶皱，不以为意地说道:“准确来说是本大爷把她移除邀请名单的……可是她居然还是来了……”迹部背对着忍足，所以忍足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他听出迹部话语里的冰冷笑意，“难道你就不好奇吗侑士，你不好奇她为什么一定要来吗？”

        看着迹部挺拔英气的背影，忍足皱起了眉头。

        “看来自己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这样想着，忍足又自嘲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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