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谢宿枝这才发现，自己的鱼钩上空空如也。

        谢在岩和沈倾和正赛得上头，听见妹妹有叶回瞻在旁照顾，乐得自在不用管她，直接用脚尖将装蚯蚓的小碟拨拉过去让她自己玩。

        谢宿枝虽不是胆小的人，可看到浑身滑黏的蚯蚓在潮湿的泥土里拱来拱去，打心底里犯隔应。

        于是，她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叶回瞻。

        叶回瞻站在一侧，正低头帮她系荻梗作浮漂，察觉到一道眼巴巴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顿了顿，问道：“何事？”

        谢宿枝指向蚯蚓：“这个，我不太敢碰。”

        二人的视线齐齐落在蚯蚓小碟子上，一时相对沉默。叶回瞻原本垂在一侧的手，下意识地背在身后，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淡淡道：“叫你兄长来。”

        “哗啦！”谢在岩猛地一扯钓竿，一条一拃长的鱼腾空跃出水面。它挣扎得厉害，水花四溅。谢在岩没拉住，鱼又“噗通”一声掉下，卯足了力气朝远处翻腾，他只得紧盯着水面，与它周旋。

        谢宿枝扭头，摊手：“你也看到了，我哥忙。”

        叶回瞻不为所动，道：“你还有一个兄长。”

        谢宿枝定定看着他。

        叶回瞻侧首，小姑娘的眼睛很大，双手攥着鱼竿蜷在杌子上，殷切地看着自己。那两个当哥的不靠谱，一玩起来就不顾妹妹，小姑娘坐了半晌，却连鱼杆都没甩出去过一次，莫名有点可怜。

        但——

        叶回瞻收回视线，波澜不惊地想，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谢宿枝又不是他妹妹。

        叶回瞻负手一动不动站着，道：“倾和，帮你妹妹挂饵。”

        沈倾和运气差，漂子许久不见动，听见喊他，身体后仰看过来，笑哈哈道：“这还要我来帮你？谢宿枝，你平常的胆子去哪儿了？”

        谢宿枝是个不肯吃亏的主，揍哥哥这事儿毫不心软。她将鱼竿插入水中向侧边一挑，哗啦啦的水花淋向沈倾和。

        好在沈倾和眼疾手快，撒开鱼竿往后跳，躲开被兜头淋湿的下场，虚惊一场，指指点点道：“好哇你！谢枝枝，自个儿胆小还说不得了？”

        说归说，沈倾和一边嘟囔一边认命地走过来，捡了条肥硕的小肉虫挂在她的鱼钩上，道：“你悠着点啊，别把鱼饵赔进去了。”说罢，顺便用力一抛，将鱼线遥遥甩出。

        谢宿枝“哼”了一声。

        她方才是故意的，明知叶回瞻毛病多，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试试他的底线，这会儿想想也的确莫名其妙，也许有毛病的是自己吧……

        荻梗在水面上左右轻晃片刻，终于平稳下来，谢宿枝不再为难叶回瞻，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耐心地盯着漂子。

        沈倾和兴许是时来运转，没一会儿功夫就钓上来两条食指长的鲫鱼。他乐不可支，得意忘形地在谢在岩跟前显摆，二人很快斗起嘴来。

        谢宿枝盯着一动不动的漂子，眼睛直发酸，她打了个哈欠。

        叶回瞻瞥她一眼。

        谢宿枝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开始没话找话：“叶公子，你会钓鱼吗？”

        叶回瞻道：“会。”

        谢宿枝问道：“这有什么技巧？”

        小亭子只有一侧临河，四张杌子摆放一排，尽管绰绰有余，可四人坐着总归拥挤。谢宿枝过来之后，叶回瞻就移开自己的位置，始终立在她的斜后方，时不时简单指点两句。

        她如此发问，叶回瞻道：“鱼竿、饵料用对备齐，耐心坐着，等鱼上钩便是。”

        谢宿枝想到什么，环顾四周，疑惑道：“一会儿是你来做鱼吗？我家虽开酒楼，可我和我哥都不会烧菜做饭。我表哥读书读傻了，连葱和蒜苗都分不清。”

        叶回瞻叹了口气：“自然。”顿了顿，他补充道，“谢姑娘放心，叶某手艺尚可。”

        谢宿枝讶然，堂堂大理寺少卿给他们做饭，这位大人未免也太接地气了点吧。

        说话间，漂子陡然没入水中，谢宿枝手里的钓竿突然弯成一个弧，手心传来的力道将她的困意一扫而空。长杆几近脱手，谢宿枝忙双手用力攥住。

        谢宿枝手忙脚乱，叶回瞻的声音在身后沉沉响起：“别慌，不要跟它力对力。”

        沈倾和在一侧目瞪口呆：“这不会是个大家伙吧？”

        谢宿枝心中记着叶回瞻的话，不敢太用力，水中那鱼却四下乱窜，冷不丁地将谢宿枝向前一曳。谢宿枝没做任何思想准备，身体已不受控制地前倾，不觉惊呼出声。

        谢在岩和沈倾和脸色大变，出手不及。谢宿枝几近以为自己要硬生生地栽下时，突然有人紧紧把住她的肩膀，轻而易举地将她往后一带。

        就在方才一瞬间，她差点要摔进河里。谢宿枝惊魂未定，手中尚握着钓竿，那条大鱼又在横冲直撞，谢宿枝一时反应不及。凭感觉就知道这鱼个头不小，她不想轻易放走，可此刻也一筹莫展。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蓦地伸出，握在她的双手之前，很近的地方。

        谢宿枝突然一愣。

        他们距离咫尺。叶回瞻的宽袍大袖随意垂下，冰凉柔滑的布料不经意间贴住她的脸颊，而他毫无所觉。男子就站在她的身侧，半倾身子，一只手同她一起把住钓竿。

        谢宿枝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隐隐的墨香。

        “别发呆。”叶回瞻沉沉的声音好似在耳边传来，她几近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鸣。谢宿枝稳了稳心神，迫使自己专注在鱼竿上。

        “不能用蛮力，要轻缓与它周旋。盯着吃水，等它多游一会儿，力竭之时便不再挣扎，届时便可扬杆。”叶回瞻道。

        鱼竿的弯曲弧度更甚，若非沈倾和买的是最昂贵的渔具，此刻怕是早已断折。

        鱼线紧紧绷着，叶回瞻却丝毫不担心，他游刃有余地应付那条鱼，终于，水里的动静似乎小了不少。叶回瞻带着她猛地用力，起杆，一条近一尺长的大鱼拼命扑腾着窜出水面。

        偌大的水珠四面扑去，谢宿枝看到这么大一条鱼激动不已，全然顾不上落在衣裳上的水。叶回瞻眉毛微蹙，偏首想要躲开四溅的水花，可身上依旧落了不少，袖上沾上水意。

        谢宿枝对这个头大又滑溜溜的东西还是生怵，叶回瞻也决不可能上手去触碰。

        这鱼，自然不是他们取。

        叶回瞻直接将鱼悬至谢在岩面前，谢在岩钓了许久几乎都是巴掌大的小鲫鱼，难得见这么大一条，也是欣喜。他将鱼取下，扔进水桶里，大鱼还是不老实，鱼尾扑腾扑腾地在桶里乱甩。

        成功把鱼钓上来，叶回瞻便放了手，移开步子。他坐在石桌前，用一块干净的绸布仔细擦拭衣袖上的水渍。

        谢宿枝满是稀奇地逗了一会儿鱼，这才扭头看见他的动作。叶回瞻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他的动作慢条斯理。

        不得不说，这人除了讲究些，还是挺有魅力的。更主要的是，他有一副极好的皮囊。

        但她很快便移开视线，心中却依旧乱七八糟地想东想西，想到了他衣袖的触感……

        谢宿枝不由在心中感慨：谢宿枝啊谢宿枝，你怎么是这么肤浅一个人！

        一条大鱼似乎耗尽了谢宿枝所有的运气，再之后，她不是钓空就是脱钩，零零散散只钓上来几条小鲫鱼和一只小螃蟹。

        到了正午时分，谢在岩和沈倾和也收了杆。沈倾和生火，谢在岩去河边处理鱼。

        谢宿枝蹦蹦跳跳跟着谢在岩一起，在河滩上捡贝壳。

        “诺，拿去给回瞻，先烤这个。”谢在岩很是利索，刮鳞剖肚手法熟稔，几下的功夫，两条稍大些的鱼便处理好了。他知道谢宿枝嫌恶心，便用芦苇杆在鱼嘴处串起来，让她提着去给叶回瞻烤。

        谢宿枝将鱼拎回小亭子，叶回瞻和沈倾和已经生好火，架好了炉子。

        叶回瞻拿出提前备好的竹签，将鱼串好腌制，谢宿枝看着他们带来一堆瓶瓶罐罐装好的调味料，大为佩服。真讲究，这三个男人比她想象得还会享受……

        叶回瞻手法纯熟，将各种调味刷上鱼身，等了些时候便上火来烤。

        谢宿枝蹲在一旁，看着鱼身渐渐变成金黄色，闻到浓郁的鲜香在空气中满盈。她由衷佩服，道：“叶公子怎么还有这样的手艺？”

        叶回瞻把鱼翻了个面，道：“叶某十几岁从军，那时学的。”

        “从军？”谢宿枝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做文官了？”

        叶回瞻淡淡道：“一刀一剑，一次杀一人。而刑狱严明，可律天下人。”

        谢宿枝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回答，也更没想到他还有这般心胸和志向。

        沈倾和略显得意地插嘴道：“枝枝，你家酒楼旁边的那位东家，前些日子不是被抓了吗？那桩案子啊，便是回瞻兄查的！”

        谢宿枝讶然。

        “倾和。”叶回瞻轻声提醒道，沈倾和立马闭嘴，对谢宿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意思她明白，案子涉及太深太广，尤其牵扯皇亲国戚，万一这案子里有什么更难堪的皇室阴私，他们谈太多当然不妥。

        “鱼熟了吗？”谢宿枝问道，香气太过馋人，她的肚子突然低低叫了一声。谢宿枝有些不好意思，但好在叶回瞻和沈倾和并没有发觉。

        叶回瞻拿起小刀翻了一下，道：“熟了。”说着，他抬手伸向最大的那块。

        谢宿枝正欣喜地打算挑，叶回瞻竟将那块大鱼递在她的手边。

        “谢姑娘，先吃吧……”

        谢宿枝很是惊喜，心说他可真是个好人，兴致勃勃地抬手去接：“谢……”

        一个“谢”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叶回瞻兀自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补充道：“听到姑娘饿得不轻。”

        谢宿枝：“……”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强迫症，怎么还是个铁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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