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左右、左右，抬腿……”

        谢宿枝在教白霓健身操。

        “姑娘，老爷差人来说，让您去一趟酒楼。”小厮来报。

        谢宿枝停下动作，看了看天，问玉窈：“现在什么时辰？”

        玉窈道：“巳时三刻刚过。”

        谢宿枝疑惑，还没到大中午的就开饭了？她爹最近吃饭也太早了吧。这样不健康，看来，拉他一起健身这事儿要提上日程了。

        谢宿枝道：“行，我这就去。”

        说罢，谢宿枝将跳绳递给白霓道：“你先用这个练练。等我哥把剩下的做好，到时候给你们一人发一个。”

        白霓郑重接过：“谢谢姑娘。”

        阳光正好，晚春时分，前晌已略有燥意。

        虽还没到饭点，但因谢家酒楼名声响，已有不少饕客零零散散地前来。说书先生更是早早在大厅支好位子，因午时常有官吏伴同僚前来小酣，以此捞点赏钱。谢宿枝迈入酒楼时，大厅正嘈杂——

        “老先生，昨儿个的薛呈案还没说完呢！”

        “对啊对啊！姓薛的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先生赶紧说说，这狗官后来是怎么死的？”

        “这还用说？谁不知道那是叶少卿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姓薛的狗杂种，自然是被砍头了啊！”

        “……”

        捕捉到一个关键名字，谢宿枝的步子停下，扭头看向纷乱的厅堂中央。

        说书人笑眯眯地捋捋胡子：“上回说到，青州刺史薛呈仗着天高皇帝远，兴风作浪了十几年，百姓受尽磋磨。诸位可知，青州是什么地儿？”

        说书人一边说，一边比划，“青州在西北，再往前走就是夷族！从咱盛京过去，要过好几道天堑，山高水长，路又远。二十多年前，圣上派过去的一位黜置使大人，就是生生死在了路上。可叶少卿当年听说了青州的冤屈后，一人一马便上路，一路不知历经多少险阻……”

        叶回瞻这个名字，仿佛掷入静潭的一粒石子。

        酒楼用膳的人有贵有贱，有初出茅庐的小官，也有入京赶考的举子，叶回瞻的名字对于他们而言并不陌生。

        叶回瞻出身盛京簪缨叶氏，十五岁上战场，单凭一介无名小卒，在短短几年内靠军功入了圣上的眼，受封正五品千户。

        谁料这厮在将及弱冠那年，放着大好前程不要，扭头回了盛京……叶回瞻这个名字沉寂没几年，便再次为世人所知，彼时他已是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少卿，官场平步青云，得圣上赏识。

        青州刺史薛呈勾结当地匪贼，侵吞朝廷拨款，置百姓于水火，十余年来为非作歹，苛政苛税、强抢民女……可谓无恶不作，青州百姓天怒人怨。

        受苦蒙冤者千里迢迢逃来盛京，却遭人暗中阻挠，诉状无门。也是在偶然之下，叶回瞻得知此事，毅然决定插手。

        而后的事，便是人人知晓——

        叶少卿以雷霆手段押解罪臣入京，人证物证俱陈大殿，圣上也为之震惊。

        案情牵扯甚广，三法司彻查之下竟发现中央地方官官相护。

        有人感慨叶少卿兴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管皇亲国戚、也不论乡绅富豪，列了份罪臣名单，直接送至御前。

        龙颜大怒，圣上在早朝上向朝臣劈头盖脸砸了满地奏折。一时，朝中风雨飘摇，人人胆战心惊。后来，此案以官场清洗告终，死的死，获罪的获罪。朝臣提心吊胆，百姓却喜跃抃舞，赞颂叶少卿阳春有脚、清风两袖。

        ……

        小二老远就看到谢宿枝的身影，手脚麻利地为客人布好菜，赶忙过来：“姑娘，您怎么来了？”

        谢宿枝收回视线：“我爹叫我来的，他在吗？”

        小二道：“诶呦，东家刚出去，约莫一盏茶功夫之前吧，布庄那边的掌柜过来，兴许是有啥要紧事。姑娘，楼下吵得很，您先上楼等，您想吃点什么吗？小的给您端几份甜点。”

        谢宿枝抬手阻道：“不用，你忙吧，不用管我……”

        话音未落，门口却突然传来乱糟糟的叫嚷声，小二面色一变。

        谢宿枝道：“怎么了？”同时也循声看去，只见门口堵着四五个家仆装束的人，个个神情倨傲。

        说书人的声音蓦然停歇，连用膳的人都不再起哄，各自低下脑袋，楼内一时安静寻常。

        “是徐府的小公子。”小二张皇低声道：“姑、姑娘，您赶紧去楼上躲躲，小的先应付，护院大哥们马上就来。”

        眼见小二哆哆嗦嗦地就要上前，谢宿枝忙拽住他的肩膀：“等等。给我说清，这姓徐的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天子脚下，还是盛京第一楼，再蠢的人应该都不会在此堂而皇之地闹事。

        小二怯生生地压着嗓子道：“徐小公子的爹是礼部尚书，姑姑是宫中贵妃。”

        姓徐？徐贵妃？

        谢宿枝隐隐约约地想起些市井闲话——庆亲王那桩案子，牵连三皇子被禁足，如今朝中只剩太子和二皇子风光。如果没记错，那位二皇子的母亲，应该就是徐贵妃。

        “姑娘，您还是赶快上楼吧。徐小公子骄横跋扈，不讲道理得很！”小二着急劝道。

        谢宿枝不为所动，目光定定地看着门外。

        只见一个壮硕的身影从门口马车上艰难挪下来，如同一个肉瘤，左右被人搀扶进入酒楼。

        来人身形臃肿，脸上的肉似乎是被左右撕扯着横长，五官却挤作一团，个子不高，却满身是肉，只走了几步便气喘如牛。

        “姑娘……”小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自家姑娘胆子太大，万一有个好歹，这怎么向东家交代。

        谢宿枝微哼一声，打断他道：“姓徐的平常都这样吗？”

        小二又着急又不明就里，语速极快地说道：“若是东家和少爷在，徐公子倒是不敢来找茬。他平日里在大街小巷欺压商户，搜刮民脂民膏都是常事了……”

        “没人报官吗？”谢宿枝问。

        小二苦着脸道：“徐家有贵妃娘娘和二皇子当靠山，没人敢报官。”

        谢宿枝点点头：“如此，我知道了。”

        有顾忌的人还充什么纨绔败类，怕谢在岩也怕谢海盛，偏偏还要来找存在感，这徐小公子只怕是小儿心性。

        小二见劝不动她，忙不迭从后厨拽个人：“你去找找宋掌柜在二楼还是在包间，就说徐小公子来了，让掌柜的赶紧请东家回来。”

        那厢，徐公子的谱早已摆好，却半天不见有人来迎，凶狠地剜了一眼小厮。

        小厮浑身一抖，立马扬声狐假虎威地喊道：“谢家酒楼的掌柜何在！我家公子屈尊来你家小店，怎地如此寒酸！连个来迎的人都没有？！”

        店小二苦笑着打算上前：“几位爷，想吃些——”

        “站着。”谢宿枝冷声道。

        小二一愣，刚迈出的步子上前不是，后退也不是。

        “姑、姑娘……”

        谢宿枝这一声清冷肃然。

        突然响起的一道女声，让四周垂眉耷眼的饕客都不觉好奇张望。

        徐小公子本满肚子怒火，循声看来只见一个娇滴滴的青衣美人，顿时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盯着谢宿枝：“你，你是何人？”

        谢宿枝一手虚撑着柜台，笑盈盈道：“几位爷好大的排场！瞧这阵仗，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位皇亲国戚莅临小店。”

        她的话说得轻飘飘，可落在徐家小厮的耳中，却让其陡然色变。

        自家大人交代过，小主子用自己的名声如何胡闹无所谓，左右有府里兜底，但万万不可攀扯贵妃！

        小厮慌忙想阻拦，可徐小公子满脑子只有谢宿枝的脸和笑容，只听到软玉温声，来不及思索话中藏刀。他得意忘形，傲然道：“自然！这位姑娘有所不知，我姑姑是贵妃娘娘，我表哥则是当朝二皇子！”

        小厮大惊失色：“公子……”

        谢宿枝佯作讶然：“那着实风光！公子快请入座，小二，看茶。”

        店小二一头雾水，其他客人顿时坐立不安。这谢家姑娘什么毛病？真傻假傻，这等纨绔也值得巴结？

        徐小公子看见美人晕头转向，让坐就坐。

        这时，宋掌柜得了消息，慌忙奔下楼。只见谢宿枝正游刃有余地应付着，毫不怯场，蓦地想起东家的话，宋掌柜的脚步一刹，思索一下，静声立在角落里。

        谢宿枝接过小二手中的菜谱，笑盈盈地将其放在徐公子面前：“公子身家显赫，拨冗莅临小店，我谢家蓬荜生辉。您这一路，只怕舟车劳顿，不知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说。”

        徐公子：“我其实……”

        谢宿枝道：“不知公子可尝过谢家长桌宴？地道的苗家风味，是我爹特地去云南请的厨子。这外地人都说，不吃谢家长桌宴，算是白来盛京一遭。可惜我家一季只做一次，多少盛京本地人都没吃过呢。”

        徐公子咽了咽口水：“呃，我这次来……”

        谢宿枝道：“哦！公子难得来一次，不如尝尝我家的新菜？眼下最新鲜的要数滇州菌子，早夏的时蔬也正是好时候。哦河鱼是今早才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现杀现做，最是鲜美。”

        徐公子憋着气，早把想说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什么美娇娘也顾不上看了，早被菌子、河鱼和长桌宴勾得吞口水。

        “你刚刚说的什么菜？”

        谢宿枝眨眨眼：“小女刚刚说了那么多，怎么记得请？公子是财大气粗之人，无需为几道小菜费心，不如，就点全席宴如何？”

        徐公子早已饥肠辘辘，开口不过脑子：“好啊好啊！”

        谢宿枝弯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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